像被无形的大手死死摁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胸口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徒劳的抽吸,都只能灌进半口带着浓重土腥和腐烂草叶味的浊气。
紧接着,是冰雹般的钝痛,密集地砸在后背、肩膀,伴随着粗嘎的咒骂和恶毒的嘲笑,黏腻地钻进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装死?
给老子爬起来!
林风!
你个丧门星、赔钱货!
族里养了你这废物十几年,连这点草料都搬不利索?
晦气东西!”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湖底,被这些污言秽语粗暴地搅动着,艰难地向上浮。
林风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动。
几张因刻薄和汗水而显得油腻腻的脸孔凑得很近,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为首那个穿着稍好绸布短褂、挺着肚腩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手里一根藤条又要抽下来。
本能地,林风想抬起胳膊格挡,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却从右臂猛地炸开,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寸骨头都在***。
这不是公司的格子间,没有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没有键盘噼啪的噪音,更没有空调送出的、带着点灰尘味的凉风。
这里是……哪儿?
混乱的记忆碎片像被惊动的蜂群,嗡地一声在脑海里炸开。
属于另一个灵魂二十多年的信息流——拥挤的地铁车厢、闪烁的霓虹、永远处理不完的报表、深夜泡面升腾的热气、还有那份浸透骨髓的疲惫与麻木——与一股完全陌生的、属于一个同样叫“林风”的羸弱少年的记忆猛烈地撞击、撕扯、融合。
“青河镇……林家旁支……爹娘早亡……体弱多病……寄人篱下……管事的王扒皮……”碎片化的信息迅速拼凑出一个绝望的轮廓。
他,林风,一个现代社会的普通社畜,加班猝死后,灵魂竟穿到了这个同名同姓、处境却比社畜惨一万倍的修仙世界底层少年身上!
成了青河镇林氏家族一个近乎被遗忘、任人欺凌的旁支孤儿。
“妈的,真穿了啊……”林风心里爆了句粗口,荒谬感和剧痛交织,让他差点又晕过去。
“还敢瞪眼?”
王管事见林风眼神迷茫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怪异,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怒气更盛。
藤条带着风声,狠狠抽在林风因疼痛而蜷缩起来的腿上,“废物东万八!
这点活都干不了,白吃族里的米!
今天搬不完这车草料,晚饭就别想了!
滚去睡柴房!
晦气!”
***辣的疼痛让林风彻底清醒。
他咬着牙,没吭声。
不是硬气,是这身体太虚弱,连喊疼的力气都快没了。
融合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眼前这个王管事,就是负责管理他们这些旁支孤儿和低等下人的头号恶霸,克扣口粮、随意打骂是家常便饭。
反抗?
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只会换来更狠的毒打。
“王管事息怒,息怒!”
一个同样穿着破旧麻衣、身材比林风稍微壮实点的少年,顶着几个监工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凑上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林风他……他刚才可能是真晕了,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草料,我帮他搬,我帮他搬!
保证天黑前都弄完!”
这是王铁柱,和林风一样,是这“孤儿互助组”里少有的、还愿意互相照应的人。
王管事三角眼一瞪,藤条指向王铁柱:“你算个什么东西?
滚一边去!
再啰嗦,连你一起罚!”
他啐了一口浓痰,落在林风脚边的泥地上,恶狠狠道:“装死是吧?
行!
给老子在这泥地里好好‘清醒清醒’!
天黑前搬不完,明天也别吃饭了!
看你能装到几时!”
说完,带着几个狗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林风瘫在泥泞里,和王铁柱担忧又无奈的脸。
冰冷的泥水透过单薄的粗麻衣服,贪婪地汲取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右臂,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恐怕是伤到骨头了。
林风躺在那里,望着头顶那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巨大的无力感,如同这冰冷的泥沼,将他一点点吞没。
上一秒还在为KPI和房贷焦头烂额,下一秒就成了修仙界最底层的尘埃,连一顿饱饭都成了奢望。
这落差,比从天堂掉进十八层地狱还离谱。
地狱好歹还有个名头,这里算什么?
烂泥塘?
“风子,风子!
你怎么样?
能动吗?”
王铁柱焦急地蹲下来,想扶他又不敢用力,粗糙的手满是老茧和细小的伤口,“那老王八下手太黑了!
你这胳膊……”他眼里满是心疼和愤怒。
林风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我没事”的表情,却只牵动了脸上的淤青,疼得龇牙咧嘴。
“还……死不了。”
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铁柱,谢了。”
这句感谢真心实意。
在这个人吃人的环境里,这点微弱的善意,如同寒夜里的火星。
“谢啥!”
王铁柱摆摆手,警惕地看了看西周,压低声音,“你等着,我去弄点水来,再想法子给你弄点草药敷敷。”
他脸上也带着伤,显然之前为了护着林风也没少挨打。
“别……别去惹麻烦。”
林风艰难地开口,“我缓……缓就好。”
他不想连累这个唯一的朋友。
王扒皮巴不得找茬克扣他们的口粮。
王铁柱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林风没受伤的左手,那粗糙的触感传递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站起身,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霉味的草料车,又看看林风惨白的脸和肿胀的胳膊,重重叹了口气:“这该死的世道!
咱这命,咋就这么贱呢!”
他认命地走向草料车,佝偻着背,开始一捆一捆地往下卸。
每抱一捆,都显得异常吃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同样破烂的后背。
林风躺在泥地里,身体动弹不得,意识却在剧烈翻腾。
属于两个“林风”的记忆彻底融合完毕。
这个世界的残酷画卷,以一种冰冷到骨髓的方式在他眼前展开。
这里不是小说里描绘的、充满奇遇与浪漫的瑰丽仙侠世界。
青河镇林家,不过是一个修仙界庞大食物链最底层的小小修士家族,依附于某个三流宗门,靠着给宗门提供微薄的资源和劳力勉强生存。
而像他这样的旁支孤儿,连“修士预备役”都算不上,纯粹是最廉价的消耗品——杂役、苦力、炮灰。
力量?
在这个世界是绝对的通行证。
没有力量,连呼吸都是错的。
王扒皮不过是个连引气入体都没成功的凡人武夫,仗着管事身份和一点点蛮力,就能对他们生杀予夺。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们,更是视凡人如蝼蚁草芥。
“活下去……得先活下去……”林风在心里默念。
社畜的韧性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极致。
再绝望的处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想办法喘下去。
房贷可以逾期,KPI可以完不成,但在这里,停步就意味着死亡。
“我要活下来,我要回去照顾父亲母亲,我还要再见到二老的面”在心中想道,于是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活动的左手,在冰冷的泥地里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下意识地攥紧。
那是一个鸡蛋大小、布满泥土和铜绿的破旧小剑,,造型古朴,上面刻着模糊不清的扭曲云纹。
这是他穿越过来时,唯一贴身的东西,也是这具身体原主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烂玩具。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剑身那模糊云纹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感觉掠过心头。
像是一滴冰水滴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又瞬间平息。
很短暂,短暂到林风以为是剧痛带来的幻觉。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小剑,冰冷的触感似乎带来一丝奇异的清明,让混乱的思绪稍微凝聚了一点。
“力量……”他看着王铁柱艰难搬运的背影,看着自己肿胀的手臂,一个念头在绝望的冰层下顽强地滋生,“必须……找到改变的路。
修仙……是唯一的希望吗?”
天色在疼痛和寒冷中一点点暗沉下来,如同泼洒开的浓墨。
深秋的寒意裹挟着湿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骨头缝里。
林风被王铁柱和另外两个同样瘦弱的少年,几乎是半拖半抬地弄回了他们所谓的“住处”——林家外围一个废弃的、漏风漏雨的破败柴房。
所谓的床,就是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腐烂木头的味道和少年们身上酸涩的汗气。
角落里堆着些破烂农具和杂物,一只肥硕的老鼠被惊动,吱溜一声钻进了墙角的破洞。
“风子,忍着点,这药……有点疼。”
王铁柱小心翼翼地把捣烂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糊状草药敷在林风肿胀发紫的右臂上。
那是他偷偷溜到镇子外野地里采的,为了这个,他额角又添了一道新伤,是被荆棘划的。
冰凉的药糊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随即是更强烈的刺痛。
林风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老王八蛋!
下手这么毒!”
旁边一个叫二狗的少年愤愤不平地骂道,他脸上也带着淤青,“风子哥这胳膊……不会废了吧?”
“别瞎说!”
王铁柱瞪了他一眼,但眼神里也满是忧虑。
他们这种身份,真废了胳膊,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死不了,我还是没那么脆弱的。”
林风喘着粗气,声音虚弱但异常平静。
剧痛像是一把锋利的凿子,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异常清晰。
他躺在冰冷的稻草上,柴房破败的屋顶缝隙里,漏下几缕惨淡的星光。
他摊开左手,那个沾满泥污的小剑静静躺在掌心。
指尖再次无意识地划过剑身那扭曲的云纹。
这一次,感觉更清晰了一点。
不再是幻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脉动?
像是沉睡的心脏极其缓慢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感,如同最细微的溪流,顺着他冻得麻木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丝丝缕缕地渗透进身体,向着那剧痛的源头——肿胀的右臂流去。
这股清凉所过之处,那火烧火燎的剧痛似乎被抚平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虽然依旧痛入骨髓,却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极其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粒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点。
更奇异的是,他那因剧痛和寒冷而濒临崩溃的精神,竟被这丝微弱强行拽住了一丝清明,疲惫感似乎也减轻了极其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是错觉!
他屏住呼吸,集中全部注意力在指尖和小剑的接触面上。
那丝清凉感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但它确实存在!
这破剑……有古怪!
“铁柱……水……”林风哑着嗓子开口,他需要确认更多。
王铁柱连忙把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递过来,里面是浑浊的凉水。
林风没喝,他用左手艰难地捧起水碗,将里面的水,小心翼翼地淋在紧握着小剑的右手上。
冰凉的污水冲刷掉鼎身大部分的污泥,露出了更多青铜色的本体。
那些扭曲的云纹在微弱星光下,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当水流接触到鼎身和云纹时,林风感觉指尖传来的那股微弱清凉感,似乎……稳定了极其细微的一瞬?
他心中念头急转。
水?
接触?
还是……意念?
他尝试着在脑海里拼命想着“止痛”、“修复”之类的念头,同时集中精神去感受指尖与小剑的接触点。
这一次,那股清凉感似乎真的……活跃了一点点?
像被风吹动的微弱烛火,摇曳着,持续的时间也稍长了几息。
虽然对那严重的伤势依旧是杯水车薪,但那种“存在感”,那种“有效”的感觉,却像一针强效的强心剂,猛地扎进了林风濒临绝望的心脏!
这不是金手指,这顶多算是一根在万丈悬崖边发现的、快要腐朽的稻草!
但它给了林风一个信号——这操蛋的世界,并非铁板一块!
存在着他无法理解的神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