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比昨夜更甚,凝结成白霜,覆盖在稀疏的稻草和少年们单薄的麻衣上。
林风是被冻醒的,更是被右臂那沉甸甸、深入骨髓的闷痛唤醒的。
昨夜那短暂的、如同神迹般的清凉感早己褪去,只留下更清晰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冰冷。
他下意识地蜷缩,左手却第一时间摸向胸口——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仍在。
紧贴着他冰凉皮肤的,是一柄剑。
一柄短得几乎不像武器的剑,约莫只有成年男子小臂长短,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斑驳的暗红锈迹,剑柄粗糙简陋,缠着早己腐朽发黑的烂布条,剑身更是毫无锋刃可言,钝得像个铁片。
不知道原主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王铁柱和二狗他们也醒了,在冰冷的空气里瑟缩着,搓着手臂,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热量。
看到林风坐起身,王铁柱立刻凑过来,脸上带着未消的疲惫和担忧:“风子,胳膊咋样?
疼得厉害不?
老王八今天肯定还要找茬……” 他身材敦实,皮肤黝黑,方脸上带着少年人少有的风霜痕迹,浓眉下的眼睛透着朴实的焦虑。
林风没说话,只是微微活动了一下右臂。
剧痛依旧,但肿胀似乎消下去一丝丝?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错觉。
他缓缓摊开左手,那柄毫不起眼的锈剑安静地躺在掌心,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
“还疼,能忍。”
林风的声音嘶哑低沉,目光却紧紧锁在剑柄根部那几道模糊的线条上。
昨夜那种奇异的脉动感和清凉感,是否真的源于此物?
他需要确认。
“能忍个屁!
你看你这脸白的!”
二狗忍不住插嘴,他是个瘦猴似的少年,眼珠子骨碌碌转,带着底层挣扎养成的机灵和不安,“风子哥,要不……咱去求求管库房的刘老蔫?
他心肠软点,看能不能……没用。”
林风打断他,语气平静得不像个刚遭受重创的少年,“刘老蔫管不了王扒皮。”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集中。
“铁柱,扶我起来,该干活了。”
他必须回到那个草料场。
王扒皮不会放过他,消极怠工只会招来更狠的毒打。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接触水!
昨夜那短暂的清凉爆发,似乎与水有关?
王铁柱看着林风平静得有些过分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林风挨了打,眼神里是麻木和绝望,现在……那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簇极微弱的、冰冷的火苗?
他没再多问,用力搀起林风。
草料场弥漫着腐烂植物和泥土的气息。
那堆积如山的草料车依旧矗立着,像个无声的嘲讽。
王扒皮果然早就到了,腆着肚子,裹着一件半旧的厚棉袄,三角眼在清晨的寒气里扫视着,像在挑选待宰的羔羊。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膀大腰圆的监工,抱着胳膊,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狞笑。
看到林风被王铁柱搀着一瘸一拐地走来,王扒皮脸上的横肉立刻挤出一个刻毒的笑容:“哟嗬!
咱们的林大少爷‘清醒’了?
还以为你这小身板,昨晚就交代在柴房了呢!
怎么,睡一觉骨头就硬了?
能干活了?”
刺耳的公鸭嗓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
其他几个早到的少年杂役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是搬草料的动作更快了些。
林风没看他,也没吭声只不过却在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低着头,任由王铁柱把他扶到草料车旁一个稍微避风、靠近旁边引水渠泥泞边缘的位置。
他靠着冰冷的车轮,慢慢滑坐到湿冷的地上,右手无力地垂着,左手却看似随意地搭在膝上,掌心向下,将那柄锈剑悄悄压在了大腿和冰冷潮湿的地面之间。
冰冷湿冷的泥泞,透过薄薄的麻布裤子,迅速浸透了皮肤。
“装死狗?”
王扒皮见林风不理他,火气蹭地冒上来,几步走到近前,抬脚就踹向林风蜷缩着的腿,“老子跟你说话呢!
废物东西!”
沉重的皮靴带着风声踹来!
林风瞳孔微缩,身体本能地想蜷缩躲避,右臂的剧痛却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砰!
靴底结结实实踹在林风小腿骨上,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左手下意识地撑向地面——正好按进了旁边引水渠边缘冰冷的泥水里!
而那柄紧贴地面的锈剑,也瞬间被泥水浸没!
就是现在!
林风在剧痛袭来的瞬间,将全部精神都死死集中在左手与那柄泥水中锈剑的接触点上!
意识如同绷紧的弦,疯狂地嘶吼着一个念头:“止痛!
挡住他!”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锈铁摩擦的颤鸣,猛地从掌心泥水下的剑柄处传来!
紧接着,一股远比昨夜清晰、带着锐利刺痛感的冰凉气流,如同被激怒的细蛇,骤然从剑柄处那模糊的符纹中爆发,顺着林风按在泥水中的左臂,猛地窜入体内!
这股力量不再是昨夜那种温吞的清凉抚慰,它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糙的冲击力!
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穿了血肉,狠狠扎向大脑,扎向那被王扒皮踹中的小腿,扎向肿胀剧痛的右臂!
“呃啊!”
林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身体剧烈地一颤!
但这股锐利的刺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麻木?
不,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屏蔽”!
小腿骨被踹击的剧痛、右臂的肿胀闷痛,在这股锐利冰凉的力量粗暴扫过之后,竟然被硬生生地“切断”了感知!
仿佛那疼痛的身体部位被暂时隔离了出去!
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感,伴随着刺骨的冰冷,从那柄锈剑涌入体内,支撑着他几乎要软倒的身体!
林风猛地抬起头,沾着泥水的脸上,那双因剧痛和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首首地、毫无避讳地盯向近在咫尺、正准备再补上一脚的王扒皮!
王扒皮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突!
那眼神……太冷了!
不像一个刚被他踹得惨叫的少年,倒像……像在泥地里盯着猎物的毒蛇?
尤其是那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非人的银芒一闪而逝?
错觉?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和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弄得动作一滞,抬起的脚悬在了半空。
“管事……我……搬……”林风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甚至带着痛楚的余韵,但他撑着地面的左手却异常稳定,身体竟借着那股冰冷力量的支撑,开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后挪动,试图离王扒皮远一点。
他的动作笨拙,右臂依旧垂着,但那股“挣扎着要爬起来干活”的姿态却做得很足。
王扒皮看着林风这副狼狈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韧劲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和不舒服感更盛,但那一闪而过的寒意又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收回脚,唾骂道:“没死就赶紧给老子动起来!
装什么死狗!
再磨蹭,午饭也别想!”
他转身对着其他人大吼,“都他妈看什么看!
干活!”
林风低下头,不再看王扒皮。
他借着挪动身体的姿势,左手迅速从泥水里抽出,连同那柄沾满污泥的锈剑,一起紧紧攥在破烂的袖子里。
那股锐利的冰凉感和支撑力量,在离开泥水后,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剧痛如同挣脱束缚的野兽,重新开始噬咬他的神经,比之前更清晰地提醒着他身体的伤势。
但这一次,林风的心底却是一片冰湖般的冷静。
“**确认了!
**”这柄破烂的锈剑,就是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它的力量微弱而短暂,需要接触(尤其是水?
)和精神高度集中才能激发,而且激发时伴随着强烈的刺痛。
但它的效果是真实的——能暂时屏蔽剧痛,甚至提供一丝微弱的力量支撑!
代价呢?
他感觉到身体深处涌起一股更深的疲惫和寒冷,仿佛刚才那几息,消耗的不仅仅是精神。
王扒皮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但那双阴冷的三角眼,时不时还会扫过林风这边。
林风靠在冰冷的草料车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右臂和小腿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重新将他淹没,身体虚弱得几乎要散架。
但他紧握着袖中那冰冷剑柄的左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王扒皮肥胖的背影,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投向林家那高墙大院模糊的轮廓。
眼神里,那丝微弱的、冰冷的火苗,在剧痛和虚弱的映衬下,燃烧得更加清晰。
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
还要……用这柄锈剑,在这烂泥塘里,划开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哪怕前路荆棘密布,每一步都踩着刀尖。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了泥土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路,还很长。
而这柄剑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
那股力量消退时带来的更深沉的疲惫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提醒着他——这柄剑,恐怕消耗的,不仅仅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