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锁茶寮,魂叩云阶
路遥趴在摊开的《隋书·经籍志》上,额前碎发被呼吸吹得轻轻颤动——她又睡着了。
“路遥同学。”
粉笔头敲讲台的脆响穿透梦境,她猛地抬头,下巴磕在硬壳课本上,发出“咚”的闷响。
全班哄笑起来,讲台上的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促狭:“刚讲到隋炀帝求仙问道,你这是魂穿去当观星台小吏了?”
“不是……”她揉着发酸的后颈,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就是有点走神。”
“‘有点’?”
前排的张琪转过头,用笔杆戳她胳膊,“老师都喊了你三次了,每次都只是动了动,跟诈尸似的——一格电走神,名不虚传啊。”
路遥己经习以为常了,心中暗自无奈,师傅说了,我只是命格太轻了,只要抱紧时序司公务员的饭碗,攒够阴德我就能去月宫申请改命了。
青葱般的手指捏着泛黄的命纸,上面“二两一钱”西个小楷像浸了水,洇得发虚,“落地就走的命,偏被我捡回来,成了司里的编外,才算把魂儿拢住。”
小时候的路遥趴在司里的香案上,看师傅用朱砂在黄纸上画符,墨汁里掺着晒干的桃枝灰。
“要保这命格,就要多阴德,往后你就在做司里编外,多和这些天材地宝接触。”
“知道了,师傅,那我什么时候能像师兄师姐那样穿越时空啊?
现在遥遥每天就在忘时楼翻书学习,不然就是去时序圃摆弄那些花草,太无聊了……路遥?”
李教授的声音又响起来,“走神走得够远啊,下课啦,给你颁个‘走神奖’?”
哄笑声里,她把手机按灭,“几万块的大学,我说上就上,几百人的教室,说不装空调就不装空调,不是去过办公室,都不知道办公室能冻死北极熊了。”
路遥就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花生糖,填进嘴里,把《隋书》卷成筒,敲着掌心往教学楼外走,步子晃得像片被风推着的叶子。
市中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把天空烧得通红。
转角处的“忘时茶舍”却像块浸了水的墨玉,乌木招牌在霓虹里透着哑光,与周围繁华的大楼形成了天然的对比,却一点也不显突兀,好像就该如此推门进去时,茶香先漫过来,混着旧木头的味道。
靠窗的茶座上,穿西装的男人正对着棋盘皱眉,捏棋子的手指上还戴着劳力士;角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举着手机拍茶点,镜头里的桂花糕冒着热气。
路遥踮脚绕开满地的影子,手指在吧台上敲了三下——第三下比前两下重半分,露出后面的杂物间小门。
门轴“吱呀”一声,和茶舍里的热闹彻底隔开。
里面没有灯,只有几条玻璃栈道悬在半空,底下是翻滚的白雾,像谁把云揉碎了铺在地上。
路遥踩上去时,栈道微微晃了晃,像是有生命似的察觉到有人变缓慢上升,映着路遥的影子在雾里沉浮。
似是云深不知处——漫长的楼梯,在这不快的速度里眨眼功夫便到了时序司内路遥走进大厅时,夕阳正卡在玻璃墙的框里,把整个时序司染成蜜色。
满墙的书、青铜色的水链,都浸在这光里,连空气都暖烘烘的。
师傅枯荣坐在靠窗的茶席前,手里转着个紫砂杯。
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oversize卫衣,领口松松垮垮堆在锁骨上,袖口却卷得整齐,露出手腕上那串沉香木珠——和他昨天那件工装夹克比,又是另一种时髦。
听见动静,他抬眼时,睫毛上沾着点金红的光,看着像二十岁,眼中的寂静却又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沉。
自从路遥有记忆来,师傅的面容好像从未变过,也没人知道师傅到底有多少岁。
“师傅。”
路遥把《隋书》往桌上一放,人跟着瘫进椅子里,声音拖得老长,“你说我满二十就能出任务的——委托人呢?
再待着我真要没电了,昨天抄《唐代时序偏差录》,抄着抄着笔都掉了。”
她边说边摸口袋,又摸出颗花生糖,糖纸在安静的大厅里响得格外清。
枯荣把刚泡好的茶推给她,茶汤是透亮的琥珀色。
“急什么。”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上面突然浮出层淡蓝色的光,像块虚拟屏幕,“刚接的案子,隋末蜀地太玄城。”
光里慢慢显出个模糊的影子,在雾里晃了晃,“你的第一个委托人。”
路遥嘴里的花生糖“咔哒”咬碎了,甜腻的焦糖味混着茶香漫上来。
她盯着那团光,突然觉得刚才还发沉的眼皮,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手机突然充进了电。
“这里是时序司,专门掌管被怨念困住的亡魂。”
枯荣指尖划过悬浮的光屏,上面正流转着女人的执念碎片——七尺白绫在雾里飘得像条死蛇,碎玉的棱角闪着冷光。
“你滞留人间不能轮回,是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吧?
说出来,我们能找到那个可以回头的瞬间。”
女人的身影在青光里晃了晃,素色襦裙上沾着的泥点突然变得清晰,像刚从乱葬岗爬出来。
“我是隋朝末年尚书府的小娘子,林婉。”
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的棉絮,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抽噎,“母亲走得早,只留这块暖玉给我。
可主母说……说这是我勾搭上侍卫的证物。”
“大娘子生得平庸,媒人来府里时,总有人念叨‘还是二娘子更俏’。
那天主母把我堵在绣房,丫鬟按着我的手,她亲自将白绫缠上来——”,她说“你这张脸,活着就是祸根。”
“他们把我丢去乱坟岗时,任凭乱坟岗的野狗啃食我的尸身……”雾里突然卷起腥风,女人模糊的脸在青光里扭曲,鬓角的珠花变成血珠滚落,“我没见过那个侍卫!
他们连让我辩白一句都不肯!”
枯荣指尖悬在光屏上方,那里正慢慢显出两个名字:主母刘氏,侍卫张二狗。
“你的执念,是想证明清白?”
枯荣的声音比雾还轻。
女人猛地抬头,泪眼里迸出火光:“我要她亲口说!
说她是怕我抢了大娘子的婚事!
说那块玉……从来都只是母亲的念想!”
她抬手抓向光屏,碎玉的虚影在她掌心发烫,“还有我父亲……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信了主母的话,连我的尸身都不愿收拾……会有人为你回去的。”
枯荣收回手,光屏里的碎片开始重组,“时序司的人,会把被偷走的清白,还给你。”
光屏重组的微光里,林婉的虚影渐渐淡成一缕青烟,却仍有细碎的哭声黏在雾里。
“这次的节点,在隋末。”
枯荣从袖中取出半片玉,青白色的玉面上缠着道血丝,“这是林婉的‘执念锚’,你把它揣在贴身处,能引着你找关键人。
记住,只证清白,不碰生死。”
路遥接碎玉时,枯荣依旧不忘提醒。
“别让玉里的执念啃了心神。”
枯荣往她怀里塞了个青瓷瓶,“里面是‘定魂露’,玉碎三次就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