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壁
十载青衿磨案角,剩得囊中诗骨。
笔底波澜,心头块垒,难抵尘间屑。
投书千页,雁回皆是寒雪。
忽有裂帛惊天,流光穿牖,卷我入幽阙。
廿载生涯如一梦,换得少年衣褐。
商籍寒门,仕途未卜,此身何处歇?
抬头惊问,残阳如血凝噎。
林砚秋盯着电脑屏幕上刚敲完的词,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按保存。
窗外是2025年的深秋,晚风卷着梧桐叶扑在出租屋的玻璃上,像谁在外面轻轻叩门。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视线扫过桌角那叠打印整齐的简历——封面烫金的“硕士研究生”字样被咖啡渍晕开一小块,像块洗不掉的疤。
“又是没消息的一天。”
他自嘲地笑了笑,点开邮箱刷新。
收件箱里躺着七封未读邮件,六封是招聘网站的自动回复,剩下一封是导师发来的:“砚秋,那家国企的终面结果出来了,没选你。
别灰心,我再帮你问问其他路子。”
林砚秋关掉邮件,喉头发紧。
三年前他本科毕业,看着学长学姐们拿着简历在招聘会挤得头破血流,咬咬牙决定考研。
爸妈在老家开杂货铺,起早贪黑攒下的钱,一半都填进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每次视频,妈总说“家里有钱,你专心读书”,可他分明看见爸鬓角的白头发又多了些,背也比去年更驼了。
他以为硕士文凭是块敲门砖,能敲开那些本科时连简历都懒得看的公司大门。
可真到了求职季才发现,门里早就挤满了人。
985的博士在争一个普通岗,海归硕士拿着更低的薪资抢offer,他这个双非院校的硕士,投出去的简历像石沉大海,偶尔收到面试通知,去了才知道是凑数的——面试官翻着他的简历,眼神里的敷衍藏都藏不住:“我们更倾向于有工作经验的。”
“经验?
我哪来的经验?”
林砚秋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燥。
他打开一个文档,里面是他年初写的小说开头,讲一个古代书生逆袭的故事,写了没几章就搁下了——当时他还觉得,与其空想不如专心备考,现在看来,倒是空想更能骗骗自己。
鼠标无意识地滑动,停在一篇讲平行时空古代商籍子弟科举的网文上。
这是他昨天熬夜看的,里面的主角和他一样处处碰壁,看得他心里堵得慌。
“要是真能去个没人卷的地方就好了。”
他对着屏幕叹气,伸手去够桌角的水杯,手腕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台灯。
“哐当——”水杯应声而倒,半杯冷水泼在键盘上。
刺耳的电流声“滋滋”响起,屏幕瞬间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像有无数根光针钻进眼里。
林砚秋下意识地去拔电源,指尖刚触到插头,一股强烈的麻痹感顺着手臂窜遍全身,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林砚秋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
入目是雕花的木梁,糊着细纱的窗棂外,蝉鸣聒噪得像要把夏天撕开一道口子。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杂着点说不清的脂粉气,绝不是他那间堆满外卖盒的出租屋该有的味道。
“嘶……”他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胳膊细得像根芦苇,手腕上还套着个沉甸甸的玉镯,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因为常年握笔敲键盘,指腹有层薄茧,虎口处还有道考研时不小心被裁纸刀划的疤。
可这双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分明是双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的手。
“少爷,您醒了?”
一个带着怯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砚秋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小厮端着水盆站在门口,梳着总角,看起来不过十三西岁,见他望过来,吓得赶紧低下头,水盆晃了晃,溅出几滴水花。
少爷?
小厮?
林砚秋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些被电流击穿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了上来——泼在键盘上的水,白光,麻痹感,还有那篇没看完的网文……他猛地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
黄铜镜面打磨得不算光亮,却清晰地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眉清目秀,鼻梁挺首,嘴唇有点薄,只是脸色苍白,带着股没睡醒的倦意。
看年纪,顶多十六七岁。
这不是他。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和他自己那把因熬夜变得沙哑的嗓音截然不同。
“少爷,您慢点,当心摔着!”
小厮赶紧放下水盆跑过来,想扶他又不敢碰,急得满脸通红,“您昨天跟张公子他们去斗蛐蛐,摔进沟里受了凉,大夫说要静养呢。”
斗蛐蛐?
摔进沟里?
林砚秋扶着梳妆台站稳,指尖冰凉。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些在历史系学到的知识,那些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
穿越。
这个只在故事里看到的词,正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头上。
“现在是……哪一年?”
他哑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小厮愣了愣,挠挠头:“少爷,您睡糊涂啦?
现在是大雍朝,景和三年啊。”
大雍朝,景和三年。
林砚秋的心沉了下去。
历史上根本没有这个朝代,看来他真的穿进了那篇网文的平行时空里。
他记得书里的设定,大雍朝重农抑商,商人地位比农户还低,连参加科举都要先花钱捐个“儒籍”,否则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去。
而他现在的身份,显然就是个商人的儿子。
“我爹……我爹是谁?”
他又问,努力从混乱的记忆里扒拉有用的信息。
“少爷,您连老爷都忘了?”
小厮急得快哭了,“您是沈记布庄的三少爷沈砚啊!
老爷昨天还来看过您,见您没醒,急得在院里转了好几圈呢!”
沈砚。
这个名字像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另一扇门。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涌了进来——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少年,在私塾里把先生的戒尺扔到地上,梗着脖子说“读书有什么用?
我家的银子能砸晕十个状元”;在茶楼里和一群纨绔子弟赌钱,输了就掀桌子;偷偷把爹准备捐官的银子拿去买了只据说能斗赢全城的蛐蛐……原主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点钱,在镇上横行霸道,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长得还算周正。
林砚秋扶住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从一个找不到工作的硕士研究生,变成一个地位低下、声名狼藉的古代商籍少年。
这算哪门子的逆袭?
分明是从一个坑,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坑。
他走到窗边,推开细纱窗帘。
外面是个不算小的院子,青石板铺地,墙角种着几株石榴树,枝头挂着青涩的果子。
远处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夹杂着马车驶过的轱辘声,一派鲜活的古代市井气息。
这不是梦。
他真的离开了那个卷到窒息的2025年,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大雍朝。
桌上的铜镜映出少年苍白而茫然的脸,林砚秋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握紧了拳头。
爸妈的钱,三年的硕士生涯,那些投出去的简历,那些深夜的苦读……难道就这么成了一场空?
不。
他学的历史,他读的书,他在那个时代学到的一切,不该就这么浪费。
这个时代重科举?
他读过的史书里,藏着多少前人的智慧?
这个时代轻商人?
他知道的经营理念,足以让沈家的布庄换个活法。
镜中的少年,眼神渐渐变了。
那份属于沈砚的顽劣和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锐利,像藏在鞘里的剑,虽未出鞘,却己带着锋芒。
“沈砚……”林砚秋对着镜子,轻轻念出这个名字,“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了。”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但落在林砚秋耳里,却像是某种新生的号角。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荆棘,不知道商籍的身份会带来多少阻碍,更不知道那个昏聩的皇帝和***的朝堂,会给他设下多少陷阱。
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输了。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些在另一个时空,盼着他能活出个人样的亲人。
他转身走向书桌,上面摊着一本翻开的《论语》,字迹潦草,显然是原主应付了事的手笔。
林砚秋拿起笔,蘸了点墨,在空白处缓缓写下一行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一颗种子,落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