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华说的“门口”其实是指门廊下——宋久倚着廊柱,黑衬衫被夜露浸得发暗,手里夹着支没点燃的烟。
他抬头的瞬间,凌语馨注意到他左眼角有道极浅的疤痕,像道褪色的月牙。
“凌法医。”
他迎上来,声音比凌晨的电话更沉,“我猜你可能需要帮手。”
凌语馨没接话,目光扫过他手腕。
那里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绳,绳结处露出半截青铜牌,刻着“天道”二字——和她在古籍里见过的驱邪派信物如出一辙。
“宋先生倒是消息灵通。”
她语气平淡,转身往停尸房走,“跟我来。”
宋久跟上,靴底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响。
经过值班台时,陈师傅正蹲在地上烧符纸,火苗舔舐着黄纸,灰烬打着旋儿飘向墙角的招魂幡。
那幡子是褪色的红绸,上面用鸡血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风一吹,幡面就鼓成扭曲的人脸。
“陈师傅又在烧送魂符?”
凌语馨停下脚步。
陈师傅慌忙把符纸塞进铁桶,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杜小铃的魂儿没走干净……姚婉婷又……”他突然压低声音,“凌法医,您可别觉得我迷信。
咱这行有规矩,停尸房的温度得保持在西到八度。
可昨儿夜里,我巡房时看温度表——”他指了指墙上的电子屏,“降到零下三度了。”
凌语馨挑眉。
她记得昨夜进来时,温度表明明显示6℃。
“我去看看。”
她绕过值班台,推开停尸房的门。
冷气裹着腐味扑面而来。
二十八个冰柜整齐排列,每个柜门上都贴着逝者姓名:老周头、张阿婆、王货车司机……凌语馨的目光扫过最里面的07号柜——姚婉婷的尸体还在里面,裹尸袋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半截青白的脖子。
“温度表呢?”
她问跟进来的宋久。
宋久指了指墙角的控制箱:“自己看。”
电子屏上的数字让她皱眉:-1℃。
更反常的是,冰柜的散热口正往外冒白汽——就像有人往冷柜里注入了热气。
凌语馨伸手摸了摸最近的冰柜外壳,金属表面竟带着余温。
“这不可能。”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温度计,插入冰柜缝隙。
三秒后,红色数字跳出来:3℃。
“半小时前还是6℃。”
宋久说,“温度在回升。”
凌语馨的指甲轻轻叩了叩07号柜的金属门。
门内传来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捶打。
“姚婉婷?”
她轻声唤。
回应她的是更剧烈的撞击声。
裹尸袋在柜内蠕动,发出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凌语馨后退半步,从铝箱里取出解剖刀。
刀刃弹出的瞬间,金属摩擦声惊得她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那声音,和姚婉婷指甲刮消毒液架时的响动一模一样。
“退后。”
宋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黄符,符纸边缘泛着金红的光,“这柜子有问题。”
“你干什么?”
凌语馨皱眉。
“镇尸符。”
宋久将符纸按在07号柜的把手上,“如果我没猜错,里面的东西不是姚婉婷。”
话音未落,07号柜的锁扣“咔嗒”一声崩开。
裹尸袋像条活物般滑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凌语馨的解剖刀几乎要脱手而出,却在看清袋口的瞬间顿住——那根本不是姚婉婷的脸。
苍白肿胀的皮肤,半睁的眼睛,左眼角有颗泪痣——分明是杜小铃!
“不可能……”凌语馨的声音发颤。
三天前解剖杜小铃时,她的尸体被推进了焚化炉。
她亲眼看着火焰吞噬那具苍白的躯体,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剩下。
“凌法医。”
宋久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你上次解剖杜小铃时,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右手?”
凌语馨猛地想起什么,蹲下身扯开裹尸袋。
杜小铃的右手露出来,腕间有一道新鲜的勒痕,皮肤下泛着青黑色的血管——和姚婉婷指甲缝里的青黑血,颜色分毫不差。
更诡异的是,杜小铃的后颈处,同样有朵六瓣幽冥花的印记。
“她们俩……”凌语馨抬头看向宋久,“有什么联系?”
“姚婉婷给杜小铃补过妆。”
宋久说,“而杜小铃死时,手里攥着半张画魂符。”
凌语馨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师傅发来的消息:“千万别碰杜小铃的尸体!
她后颈的印记是‘引魂花’,能招阴差索命!”
“引魂花?”
凌语馨喃喃重复。
她记得古籍里提过,这是邪教用来沟通阴阳的符咒,施术者需以活人血为引,将亡魂困在现世。
“凌法医!”
冯德华的叫声从门口传来。
他脸色惨白,手里举着台相机:“您看这个!”
照片是凌晨两点拍的,画面里是停尸房的冰柜区。
所有冰柜的把手上都挂着黑纱——那是殡仪馆给“未入殓”逝者的哀悼标志。
可问题是,昨晚十点巡房时,所有黑纱都好好挂在墙上。
“还有这个。”
冯德华又点开段视频。
画面摇晃,能听见他的喘息声。
镜头扫过冰柜区,原本整齐排列的尸体裹尸袋,此刻竟全部鼓胀起来,像有人在里面充气。
最中央的07号柜前,站着个穿白裙的女人——是杜小铃。
她仰着头,双眼翻白,嘴角咧到耳根,喉咙里发出和姚婉婷一样的咯咯声。
“拍的时候我就在值班台。”
冯德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可等我跑过来,什么都没了……”凌语馨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解剖杜小铃时,在她胃里发现的东西——半块没消化的朱砂符咒。
当时她以为是***前吞服的,现在看来,那是被人强行塞进去的。
“宋先生。”
她转向宋久,“能说说你为什么来这儿吗?”
宋久从衬衫里掏出块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
他将镜子对准杜小铃的尸体,镜中突然浮现出黑色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见九张人脸,每张脸上都画着和她后颈一样的幽冥花。
“天授画尸人。”
他低声说,“每世轮回都会替邪物封魂,首到魂飞魄散。”
凌语馨的后颈突然刺痛。
她摸了摸,指尖沾到湿黏的液体——是血。
那枚淡金色的幽冥花印记,不知何时变得鲜红,像要从皮肤里渗出来。
“九世……”她喃喃重复。
记忆的碎片突然涌来:血色的停尸房、燃烧的符咒、女人绝望的尖叫,还有解剖刀刺入自己心脏时的剧痛。
“凌法医!”
陈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举着盏青铜灯,灯芯燃着幽蓝的火:“快跟我走!
停尸房的温度还在降,再待下去……”他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
是冰柜的锁扣。
二十八个冰柜,同时发出“咔嗒”声。
凌语馨缓缓转身。
所有柜门都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裹尸袋。
它们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整整齐齐地立在冰柜里,裹尸袋的拉链全部拉开到胸口。
最前排的老周头“坐”了起来。
他的眼球暴突,嘴里塞满了带血的棉絮——那是他死时咬碎的假牙。
张阿婆的手从裹尸袋里伸出来,指甲长得能勾住地面。
王货车司机的喉咙被割开,鲜血顺着下巴滴在冰面上,却没有结冰。
“跑!”
陈师傅吼道,“它们要借活人的魂儿还阳!”
凌语馨的解剖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她望着最近的王货车司机,发现他的后颈同样有幽冥花的印记。
“宋久!”
她大喊,“这些人都接触过杜小铃的尸体?”
宋久点头,脸色凝重:“杜小铃的葬礼上,所有帮忙抬棺的人都戴了红绳。
可他们的红绳……”他指了指王货车司机的手腕,“被换成了引魂索。”
“画魂入骨……”凌语馨突然想起祖训。
所谓“画魂入骨”,不是画在皮肉上,而是画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当容器,锁住那些不该现世的邪物。
而她,就是最新的容器。
停尸房的灯光突然熄灭。
黑暗中,二十八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同时睁开。
凌语馨摸到后颈的印记,那里烫得惊人。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般震耳欲聋。
“凌法医!”
宋久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握住我的手!”
她伸出手,触到他掌心的温度。
青铜镜从他手里滑落,镜面朝上,映出凌语馨扭曲的脸——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和尸体一样的青灰色。
“九世轮回,画魂入骨。”
那个沙哑的女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凌语馨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你……不……记……得……了……”停尸房的温度骤降到-20℃。
所有裹尸袋的拉链“唰”地一声完全拉开,露出里面苍白的脸。
它们伸出僵硬的手,指向凌语馨,嘴型一致:“该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