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透过听筒蔓延过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有那么一两秒,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信号断了。
然后,裴叙白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比刚才更低,更沉,像裹着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居高临下的质疑:“沈止微,你又在发什么疯?”
“发疯?”
我扯了扯嘴角,对着满城灯火,感觉指尖的冰凉一点点蔓延到心脏,“裴叙白,七年了。
七年之痒懂不懂?
我痒了,不想忍了,这理由够不够?”
“不够。”
他斩钉截铁,语气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反而带上了一丝嘲弄,“沈大小姐,你的‘痒’来得挺是时候。
刚拿了裴氏艺术基金会的最大笔启动扶持,画廊风风光光开了张,转头就要拆伙?
卸磨杀驴也没你这么快的。”
他果然知道了文惠玲那条朋友圈的事!
这反应,这语气,分明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是在用离婚要挟他?
或者……是在嫉妒?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烧得我理智都快没了:“裴叙白!
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
你那些破事……我什么事?”
他冷冷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似的愠怒,“沈止微,我警告你,别无理取闹!
离婚?
你想都别想!”
“我想不想是我的事!
裴叙白,这婚我离定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露台上显得有些尖利。
“呵,”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冷笑,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他那副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傲慢姿态,“沈止微,你听着。
只要我裴叙白不同意,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离婚证。
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安分点。”
“你凭什么?!”
我气得浑身发抖。
“就凭我是你丈夫。”
他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说完这句,似乎失去了耐心,“我很忙,没空陪你演这种无聊的戏码。
挂了。”
“嘟…嘟…嘟……”忙音响起,像一记冰冷的耳光甩在我脸上。
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指尖的冰凉彻底蔓延到了西肢百骸。
露台的风吹在身上,明明是初夏,却冷得刺骨。
刚才那通电话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丈夫”?
多么讽刺的称呼。
七年了。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足够把一段本就不甚牢靠的婚姻熬成一锅苦涩的药渣。
画廊揭幕酒会的喧嚣终于散去,宾客散尽,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香槟与香水混合的甜腻气味。
我靠在二楼办公室冰冷的玻璃墙上,看着楼下几个助理和保洁在默默收拾残局。
那999朵刺眼的白玫瑰还堆在门口垃圾桶旁,像一座无声的嘲笑碑。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还是林晚。”
宝贝儿,还活着吗?
姓裴的没被你当场毒杀吧?
“后面跟着一个贱兮兮的吃瓜表情。
我扯了扯嘴角,手指发僵地打字:”没,功力尚浅,被他反杀了。
“林晚的信息秒回:”???
反杀?
他动手了?!
“附赠一个惊恐表情包。”
语言暴力。
“我回过去,疲惫感再次涌上来,”他说,只要他不同意,我这辈子都别想离。
“”靠!
“林晚首接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拔高八度,“他以为他是谁?
天王老子吗?
婚姻法是给他裴叙白一个人写的?
微微你别怕,姐妹明天就给你找全城最好的离婚律师!
专治各种不服,尤其是裴叙白这种装X犯!
“听着林晚咋咋呼呼的语音,心里那点冰封的角落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涌进一点暖意。
但这点暖意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晚晚,“我发了条语音过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无力,”我好累。
“电话那头的林晚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明显放软了,带着心疼:”累就回家,别硬撑。
你在画廊?
等着,我马上到,带你去吃顿好的,化悲愤为食欲!
“”不用了,“我拒绝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明天……明天再说吧。
“挂了电话,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将房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我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墙,把自己蜷缩起来。
累。
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
和裴叙白的这场婚姻,从开始就是个错误。
一场为了挽救沈家岌岌可危的名誉和生意,由双方家长强行按头、各怀鬼胎的联姻。
新婚夜,他带着一身酒气闯进主卧,眼神清醒又冰冷,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嘲弄。
他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呼吸间带着浓烈的威士忌气息喷在我脸上:“沈止微,”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的恶意,“裴太太这把椅子,看着光鲜,坐上去可要当心……会烫伤的。”
当时的我,满心屈辱和愤怒,像只被激怒的刺猬,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红痕。
“不劳裴总费心!”
我梗着脖子,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骄傲,“烫死也比憋屈死强!”
他看着我,嗤笑一声,松开了手,眼神却像冰冷的蛇信子在我脸上逡巡:“很好。
记住你现在的硬气。”
那晚,他摔门去了隔壁客房。
而我,在铺着大红色喜被的婚床上,睁着眼睛首到天亮,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畔。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陈旧的苦涩。
我闭上眼,将脸埋在膝盖里。
七年了,那些尖锐的棱角似乎被生活磨平了些,又似乎只是被更深的疲惫掩盖了。
“嗡……”手机在掌心震动,打破了一室的死寂。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裴叙白“。
他又打来干什么?
继续他的“不准离婚”论调?
我盯着那跳动的名字,像是盯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指尖悬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方,犹豫着。
最终,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占了上风。
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金句”来。
按下接听,我没说话。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传来,一下,又一下。
这反常的沉默比刚才的疾言厉色更让人心头发毛。
半晌,就在我耐心耗尽准备挂断时,他的声音才响起,不再是刚才的冷硬强势,反而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和沙哑?
“沈止微,”他叫我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迷茫的腔调,“七年……真的很久了吗?”
我愣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打感情牌?
还是又在酝酿什么新的嘲讽?
我握着手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冰冷的玻璃墙贴着我的脊背,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