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獓那充满憎恨与毁灭的嘶吼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持续不断地刮擦着凌夜残存的感知。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那狂暴的力量碾过一遍,又在绝望中勉强粘合。
冰冷。
坚硬。
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阴冷空气,钻入鼻腔,***着他混沌的意识。
凌夜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黑暗。
绝对的黑暗。
只有头顶极高处,一个比拳头略大的方形孔洞,吝啬地透进几缕惨淡的、被石壁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
那点微光,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更衬出这方空间的幽深与死寂。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清西周——粗糙、冰冷、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巨大青石墙壁,严丝合缝地垒砌成一个西方的囚笼。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岩石的土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血锈气息,渗入骨髓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禁闭石屋。
他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头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
每一寸肌肉都像被反复捶打过,酸痛难当。
经脉里更是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烙铁犁过,残留着灼烧般的剧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空虚感。
更深处,丹田气海的位置,那个引发一切的“源头”——那道布满了细微裂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老封印印记,此刻正如同一个蛰伏的活物,在冰冷与灼热的交替中,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针扎似的隐痛。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在绝对寂静的石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晨练场上众人淬体的痛苦表情、那些鄙夷恐惧的目光、低语如同毒蛇缠绕、体内封印骤然失控的冰冷狂暴、黑雾翻腾带来的毁灭气息、刺耳的尖叫、混乱的奔逃、还有…最后那一抹刺破黑暗、带着焦急呼唤的翠绿光芒…林清瑶!
凌夜的心猛地一缩。
她怎么样了?
那九幽煞气…有没有伤到她?
她不顾一切冲过来的身影,那双充满焦急的眼睛…一股混杂着愧疚、担忧和微弱暖意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竟稍稍压下了身体的剧痛。
就在这时,那蛰伏在丹田深处的封印印记,仿佛被他的情绪波动所***,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悸动!
嗡——!
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苏醒,一股远比之前微弱、却依旧阴寒刺骨的九幽煞气,毫无征兆地从封印的细微裂缝中渗透出来!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外泄,而是如同跗骨之蛆,沿着受损的经脉,阴狠地侵蚀、撕咬!
“啊!”
凌夜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投入滚油的虾米。
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瞬间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后背渗出,浸透了单薄的灰布衣衫,带来刺骨的冰凉。
他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与体内那股阴毒的力量做着无声而惨烈的抗争。
不能…不能再失控…不能伤害…任何人…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意志的唯一支柱。
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调动丹田里那点微弱得可怜、几乎感应不到的灵力去阻挡、去安抚那冰冷的煞气。
然而,那点灵力在凶戾的九幽气息面前,如同投入雪山的火星,瞬间湮灭无踪。
绝望,如同这石屋的黑暗,再一次沉重地压了下来。
难道每一次情绪的波动,每一次修炼的尝试,都会引发这样的反噬?
那他活着,除了带给别人灾难,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凌夜的意志在痛苦和绝望的轮番折磨下,摇摇欲坠,濒临崩溃的边缘——“吱呀——”一声刺耳、沉重、仿佛锈蚀了百年的摩擦声,陡然打破了石屋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头顶那扇沉重无比的、用精铁混合着某种特殊岩石打造的门户,竟被人从外面,极其缓慢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月光如水,瞬间从那道缝隙中倾泻而下,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清冷的光带,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凌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本就因剧痛而模糊的视线更加朦胧。
一个身影,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几乎是“挤”进了那道狭窄的门缝。
刺鼻的酒气混合着一股烤肉的油腻味,率先涌入石屋,瞬间冲淡了霉味和血锈气,形成一种更加古怪难闻的气味组合。
凌夜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努力聚焦视线。
来人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油腻发亮的破烂道袍,灰白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腰间那个硕大的青玉酒葫芦随着他蹒跚的脚步晃荡着。
手里,竟然还拎着半只油纸包着的、散发着热气的烤鸡!
正是那个在演武场边缘看戏的邋遢酒鬼长老——司徒风!
他像是完全没看到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凌夜,也毫不在意这石屋内令人作呕的环境。
自顾自地走进来,先是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然后慢悠悠地环顾西周,浑浊的眼睛扫过冰冷的石壁,最终落在那道月光上,咂了咂嘴:“啧,这破地方,比狗窝还埋汰。
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真他娘的…费酒。”
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醉意。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竟真的寻了块靠近月光、相对干净点的角落,也不嫌脏,一***就坐了下去。
粗糙的石地硌得他龇牙咧嘴了一下,随即又浑不在意地解开油纸包,扯下一条肥腻的鸡腿,旁若无人地大嚼起来。
油脂顺着他花白的胡须往下滴落,吧嗒吧嗒地掉在道袍上,他也毫不在意。
咀嚼声、吮吸骨头的啧啧声,在这死寂的石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凌夜蜷缩在阴影里,身体的剧痛被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冲击得有些麻木。
他死死盯着那个在别人地狱里大快朵颐的老酒鬼,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混合着身体的痛苦,猛地冲上头顶!
“你…你来干什么?!”
凌夜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怒火,“来看我的笑话吗?!
还是…还是宗门派你来…处置我这个‘灾星’?!”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泪般的控诉。
司徒风啃鸡腿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被凌夜的吼声惊扰了兴致。
他慢悠悠地转过头,那张被酒气和油光覆盖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透过凌乱的花白头发,终于落在了凌夜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凌夜预想中的厌恶、恐惧或者审判,只有一种…如同打量一块顽石、或者一件有趣物事的纯粹好奇,甚至还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吵吵啥?
吃个饭都不安生。”
司徒风含糊地嘟囔着,又灌了一大口酒,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处置?
就你这小身板,还用得着老夫特意来处置?
九幽獓一个喷嚏你就没了,省事。”
他啃光了鸡腿上的肉,随手将光溜溜的骨头一丢,骨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他像是才注意到凌夜痛苦蜷缩的姿态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用一种极其随意的、仿佛在谈论天气的口吻问道:“怎么?
那玩意…又闹腾了?”
凌夜咬着牙,没有回答。
屈辱和身体的痛苦让他浑身紧绷。
“啧,麻烦。”
司徒风咂咂嘴,油腻的手指在腰间摸索着,解下了那个硕大的青玉酒葫芦。
葫芦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光泽,与它的主人邋遢的外表格格不入。
他拔开塞子,顿时,一股更加浓烈、甚至有些呛人的酒气弥漫开来。
但这酒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冽的草木芬芳,如同初春雪融时山涧旁破土而出的第一株嫩芽的气息。
司徒风没有把酒倒出来,而是拎着葫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蜷缩在阴影里的凌夜。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浓烈的酒气和奇异的草木芬芳混合的气味,愈发清晰。
凌夜警惕地盯着他,身体因戒备而更加僵硬。
司徒风走到凌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没有了醉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俯下身,伸出那只沾满油渍的、粗糙的大手,快如闪电般,一把按在了凌夜小腹丹田的位置!
“你干什…!”
凌夜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挣扎反抗!
丹田乃是修士性命根本,岂容他人触碰?
更何况是这个古怪的老酒鬼!
然而,司徒风那只手看似随意一按,却蕴含着一种难以抗拒的沛然巨力!
凌夜感觉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岳瞬间压在了自己身上,不仅身体动弹不得,连体内那点微弱的灵力都被彻底禁锢!
只剩下九幽煞气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的剧痛依旧清晰。
“别动!”
司徒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他平日醉醺醺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视凌夜丹田深处那个躁动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