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来,还是那个要命的噩幕
一道柔弱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带着毒蛇信子般的嘶嘶声,钻进张桂芬的耳朵里。
“要怪,就怪你占了不该占的位置,挡了不该挡的路。”
张桂芬想睁眼,眼皮却重如千斤。
她能感觉到,怀中那具小小的、温热的身子,正在一点点变凉,变僵。
那是她的孩儿,她拼尽性命才生下来的孩儿。
她想嘶吼,想将眼前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撕碎,可喉咙里像是被灌了滚烫的沙子,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响。
那女人——小邹氏,似乎很满意她的无能为力,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扭曲的笑意。
“你放心,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姐夫,照顾沈家的……至于你的孩儿……他既是你所出,便是原罪。
去了那干净地方,也免得在这污浊世间,受你这般罪过生母的连累。”
字字句句,如淬了毒的钢针,扎进张桂芬的心里。
不!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掀开眼皮一道缝隙。
她看到了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是她的夫君,当朝新贵,沈国公,沈从兴。
救我……救我们的孩子……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然而,他只是皱着眉,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种近乎冷酷的漠然与不耐。
“够了,让她安静些。”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张桂芬最后一丝希望。
就是这句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期盼,所有的隐忍与委屈,在这一瞬间,尽数化为齑粉。
心死了,原来是这种感觉。
像一捧被冬日寒风吹尽了余温的灰。
怀里的孩子,己经彻底没了声息。
她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被一点点从这具躯壳里碾碎,抽离。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呼……呼……”猛地,张桂芬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挣扎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冷汗,己经浸透了她的中衣,紧紧地贴在身上,黏腻得难受。
她大口地喘息着,环顾西周。
没有那间让她窒息的屋子,没有小邹氏那张虚伪的脸,更没有沈从兴那双冷漠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沉香木雕花大床,床顶上挂着她亲手挑选的烟霞色帐幔,帐角坠着小巧玲珑的银丝香囊,散发着她最习惯的、淡淡的檀香。
窗外,天光微亮,晨曦透过糊着高级云母纸的窗格,在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这里是……英国公府。
是她的闺房。
是她出嫁前,住了十六年的地方。
她回来了?
一个荒诞而又狂喜的念头,如惊雷般在她的脑海中炸响。
她颤抖着伸出手,那是一双光洁、纤细、毫无瑕疵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
而不是那双在沈家终日操劳,早己变得粗糙暗淡的手。
她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很痛。
痛得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姑娘,您醒了?”
帐幔被一只手轻轻掀开,一张清秀的脸探了进来,眼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关切。
是画眉,她身边的一等侍女。
张桂芬看着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她记得,前世自己身边的人,并不都是忠心的。
只是此刻,她还分不清,眼前这张关切的面容之下,藏着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做了个噩梦。”
张桂芬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因为刚才的喘息,还带着一丝沙哑。
画眉闻言,连忙转身去倒了杯温水,细心地递到她唇边,轻声安慰道:“可是夜里着了凉?
梦都是反的,姑娘别怕。”
张桂芬没有说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画眉见她脸色依旧苍白,便一边替她整理着微乱的鬓发,一边笑着劝解道:“姑娘就是思虑太重了。
这大婚的日子眼看着就近了,宫里赏下的东西一波波地送来,外面多少人都羡慕您这门亲事呢。
您可得放宽心,养好精神,漂漂亮亮地当新嫁娘才是。”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轻快地补充道:“算算日子,可不就只剩两个月了嘛。
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两月,咱们就该称您‘夫人’了。”
“嗡——”两个月……大婚……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张桂芬的脑子里。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嫁给沈从兴的两个月前。
那个噩梦般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她的孩儿……不,现在的她,还没有孩子。
她还是英国公府的嫡出独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自己就是在这段时间,满怀着对未来美好姻缘的憧憬,亲手将自己一步步送进了那个华丽的牢笼。
画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无非是些京中贵女们对这桩婚事的羡慕,以及沈国公如何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话。
这些话,在前世的张桂芬听来,是甜蜜的期许。
可现在,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讽她的愚蠢。
张桂芬再也听不下去。
“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她打断了画眉的话,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疲惫。
“是,姑娘。”
画眉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乖巧地应下,放下帐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闺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张桂芬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重新倒回了锦被之中。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没有哭喊,没有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