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哭有什么用?我得活下去!
张桂芬缓缓从锦被中起身,赤着脚,一步步走到屋角那架放置着铜盆的黄花梨木架前。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甚至带着几分僵硬,仿佛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铜盆里盛着昨夜备下的清水,水面倒映出一张模糊而又熟悉的面容。
是她。
是十六岁的她。
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脸色因为方才的惊悸而显得过分苍白,但那双眼睛里,还没有染上前世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
这张脸,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真好。
张桂芬伸出手,探入冰凉的水中,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
刺骨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看着那双写满惊魂未定的眸子,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尖锐的疼痛传来,清晰而真切。
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疼痛,比眼泪更能让她确认自己的存在。
她忽然觉得,前世那个只知以泪洗面、期盼着夫君垂怜的自己,是何其的愚蠢。
眼泪,是弱者的武器,在强者面前,一文不值。
哭有什么用?
哭能换回她孩儿的命吗?
哭能让沈从兴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生出半分愧疚吗?
不能。
既然不能,那便一滴也别流。
她首起身子,任由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襟上。
心中的惊涛骇浪,在这一刻,被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
她必须冷静。
只有冷静,才能思考。
只有思考,才能活下去。
张桂芬回到妆台前坐下,强迫自己将纷乱如麻的思绪,一根一根地,慢慢理顺。
第一,她如今的身份。
她,张桂芬,是当今英国公的嫡出独女。
父亲手握兵权,是天子近臣;母亲出身名门,掌家有方。
她自幼便是千娇百宠,是整个京城都数得上的贵女。
这是她最大的倚仗,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前世,她将这份倚仗,当成了可以任性去爱的资本;这一世,她要将它变成自己安身立命的城墙。
第二,她眼下的处境。
皇帝赐婚。
金口玉言,断无更改的可能。
这桩婚事,不仅仅是她与沈从兴两个人的事,更是英国公府与新贵沈家的一场政治联合。
若她此时闹着不嫁,或是逃婚,丢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脸面,更是将整个英国公府架在火上烤。
抗旨不遵,是灭门的大罪。
所以,这条路,是死路。
第三,她的优势。
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她知道沈从兴是一个怎样的人,更知道小邹氏那楚楚可怜的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怎样恶毒的心。
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在他们眼中,她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被娇养在深闺中的英国公府大小姐。
这种信息上的绝对不对等,是她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想到这里,张桂芬的思路豁然开朗。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
她看似手握着天大的秘密,实则,却被困在一个无形的死局之中。
她开始在脑中推演。
如果,她现在就去向父亲哭诉,说沈从兴并非良配,说小邹氏未来会害死她和她的孩子?
父亲会信吗?
不,他不会。
他只会当她是小女儿家的婚前恐惧,是听了什么不入流的传言,怕是会温言软语地安慰她几句,然后,依旧满心欢喜地为她准备嫁妆。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沈从兴家世清白、前途无量,是京城无数贵女都想攀附的良婿。
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痴人说梦。
那么,如果她闹得再凶一些,以死相逼呢?
或许能让父母心软,去向皇帝求情。
可结果呢?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让英国公府落下一个“恃宠而骄、悔慢天恩”的名声,让沈家颜面扫地,从此结下死仇。
而她自己,也再难有更好的亲事。
这条路,走不通。
那……提前揭发小邹氏?
更是笑话。
凭什么?
凭一个虚无缥缈的“前世”?
没有证据,没有缘由,任何针对小邹氏的指控,都会被看作是她这个正妻,对亡妻妹妹的刻意打压和无端嫉妒。
不但伤不了小邹氏分毫,反而会让沈从兴觉得她心胸狭隘、不够大度,从而愈发怜惜和偏袒小邹氏。
前世的她,不就是这么一步步落入下风的么?
这条路,同样是死路。
逃婚、退婚、揭发……张桂芬将所有能想到的、可以避开这场婚事的法子,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最终发现,每一条路的尽头,都是万丈深渊。
她,无路可退。
就像一张网,己经从西面八方将她牢牢罩住,她越是挣扎,只会收得越紧。
原来,即便重活一世,她依旧是个任人宰割的棋子。
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伏在妆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窗外的天光,己经亮了许多。
一缕晨光透过窗格,照在她脸上,也照亮了她那双漆黑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方才的绝望和无力,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可怕的、冰冷的平静。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不退了。
既然所有的路都是死路,那她就亲手杀出一条生路来!
前世,她总想着,我该怎么办?
她在等,等沈从兴回心转意,等小邹氏良心发现,等父母为她撑腰。
她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所以,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世,她再也不等了。
她要问的,不是“我该怎么办”,而是……“我该,怎么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