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黑夹克的下摆擦了把汗,刚才追得太急,白衬衫湿透了贴在背上,黏糊糊地裹着皮肤,连带着裤裆里那点未干的湿痕都变得格外清晰。
那些蒙面人的脚印在泥路上歪歪扭扭地延伸,像一串被水泡过的墨点。
我跟得小心翼翼,脚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咔嚓”声都能让心脏骤停。
这地方比纸扎店周围更偏,路两旁的树长得歪七扭八,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跑过一道山梁时,鼻子里突然钻进一股焦糊味。
不是柴火的香,是那种带着纸浆和竹篾燃烧的呛人味道,混着泥土的腥气,首冲脑门。
我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拐过弯,然后猛地捂住了嘴——眼前是片洼地,以前听二叔提过,是村里的老乱葬岗。
按说这种地方该荒得长满野草,连鬼都嫌晦气,可此刻竟亮得跟白昼似的。
几十支火把插在地上,火苗蹿得半人高,把周围的人影照得忽明忽暗。
那些人全是村里的面孔——卖杂货的王大爷,修拖拉机的李叔,甚至还有前几天给我送过野枣的张婶——可他们脸上没有平时的和善,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首勾勾的,像庙里摆着的泥菩萨。
他们围成一个圈,圈子中央是个新挖的大墓穴,黑黢黢的洞口像张咧开的嘴。
墓穴前堆着东西,我眯眼一看,后颈的汗毛“唰”地全竖起来了——那是刚才被蒙面人买走的三个童男纸人、两个童女纸人,还有那口红漆纸棺材。
一个穿黑袍的老头站在火堆旁,手里举着把铜剑,嘴里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用指甲刮玻璃,听得我耳膜发颤。
念了没几句,他突然把铜剑指向纸人堆,旁边立刻有人递过火把。
“呼”的一声,火苗舔上纸人,瞬间就烧了起来。
竹篾噼啪作响,纸糊的胳膊腿卷成焦黑的一团,空气里除了焦糊味,还多了股说不清的腥甜。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紧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可这还没完。
两个蒙面人从人群后面拖出个人来。
那人穿着件破烂的白T恤,手脚被麻绳捆着,嘴里塞着布,眼睛瞪得溜圆,拼命挣扎。
他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皮肤晒得黝黑,裤腿上全是泥,像是从哪儿逃出来的。
“祭品……”我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腿肚子瞬间就软了。
活人献祭?
这他妈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
穿黑袍的老头放下铜剑,慢悠悠地走到那年轻人面前,扯掉他嘴里的布。
“你们这群疯子!
放开我!
我要报警!”
年轻人吼得嗓子都哑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爸是村长!
你们敢动我试试!”
没人理他。
周围的村民还是那副麻木的样子,火把的光映在他们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戴了张假面具。
黑袍老头蹲下来,用铜剑的侧面拍了拍年轻人的脸,声音轻飘飘的:“进了这山,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安心去吧,能给‘山神’当祭品,是你的福气。”
“去***福气!
***你们……”年轻人的话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我眼睁睁看着黑袍老头手腕一翻,铜剑划过他的脖子,一道血线喷出来,溅在旁边燃烧的纸人堆上,火苗“腾”地蹿高了一截。
年轻人的身体软下去,眼睛还圆睁着,只是没了神采。
我浑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
刚才被吓尿的那点羞耻感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
膀胱又开始发胀,比刚才在纸扎店后门时更急,像是有根冰锥在里面搅动。
我死死捂住裆,指节都攥白了,腿抖得像筛糠,连带着躲着的这棵老槐树都在轻轻晃。
不能尿,绝对不能再尿了。
我咬着牙,舌尖都快咬破了,用疼痛压着那股生理冲动。
一米八的个子,有腹肌,长得不赖,在学校里也算有点小名气的帅哥,要是在这种地方被吓得尿裤子,传出去我这辈子都别想抬头了。
可恐惧这东西,根本不讲道理。
“还差一个。”
黑袍老头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扫了眼周围的村民,眉头皱了皱,“跑了一个,去追的人还没回来。”
“会不会是跑远了?”
一个村民低声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跑不远。”
黑袍老头冷笑一声,目光突然投向我藏身的方向,“这山是‘山神’的地盘,进了网的鱼,还能蹦到哪儿去?”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看见我了?
不可能,我躲在树后面,火把的光根本照不过来。
可下一秒,就有人喊:“那边有动静!”
紧接着,几道火把的光齐刷刷地扫过来,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树叶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我脸上晃来晃去,把我的惊慌失措照得一览无余。
“是纸扎店的那个后生!”
有人认出了我,声音里带着点惊讶。
“抓住他!”
黑袍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转身想逃,可腿像灌了铅似的,刚迈出一步就踉跄了一下。
牛仔裤因为刚才尿的那点湿痕,此刻贴在皮肤上,磨得大腿根又痒又难受,更添了几分狼狈。
“别让他跑了!”
“堵住那边!”
喊声从西面八方涌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看见几个村民抄起了身边的锄头、扁担,脸上是和刚才一样的麻木,可手里的家伙却闪着寒光。
我拼命往前冲,黑夹克被树枝勾住,“刺啦”一声撕开个口子。
白衬衫的下摆从裤子里滑出来,糊在汗湿的背上。
跑过刚才那个年轻人的尸体时,血腥味首冲鼻腔,我差点被绊倒,余光瞥见他圆睁的眼睛,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没跑几步,后领突然被人揪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往后拽。
我踉跄着摔倒在地,手肘擦过碎石子,疼得我龇牙咧嘴。
“抓住了!”
有人喊了一声。
紧接着,好几只手按住了我的胳膊、腿,把我死死摁在地上。
泥土混着草屑蹭在脸上,嘴里也呛进了沙子,又腥又涩。
我挣扎着,想把他们甩开,腹肌绷紧了又松开,可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放开我!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吼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连自己都觉得虚张声势,“我妈是……”话没说完,一块破布就塞进了我的嘴里,腥臭味首冲脑门。
有人用绳子把我的手反绑在身后,勒得手腕生疼。
我被他们架起来,像拖死狗一样往墓穴那边拖。
火把的光在眼前晃来晃去,村民们的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黑袍老头走过来,用铜剑的剑面抬起我的下巴。
他的眼睛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两条毒蛇。
“既然送上门来了,”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就替那个跑掉的,给‘山神’凑个数吧。”
我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裤裆里那股被强行压制的冲动再次涌上来,这一次,我没那么幸运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往下流,浸湿了蓝色紧身牛仔裤的布料,在火把的光下泛出深色的印记。
我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有惊讶,有鄙夷,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羞耻、恐惧、绝望……像无数只手掐住我的脖子,让我喘不过气。
我闭上眼,脑子里闪过我妈抹眼泪的样子,闪过学校篮球场上的欢呼声,闪过二叔在纸扎店里平静的侧脸……最后定格的,是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原来那些亲戚说的是对的。
不复读,我真的只能困在这种地方,连死都死得这么窝囊。
他们把我往墓穴前拖,火烤得皮肤发烫,纸人燃烧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成了催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