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漏进几缕月色,恰好落在床榻边那盏琉璃灯上,映得满室光影明明灭灭。
齐思枟刚卸了钗环,松松挽着长发的玉手正将一方丝帕搭在妆奁上,莹白的肌肤在微光里泛着暖玉般的光泽。
她本就生得明艳,此刻未施粉黛,反倒更显眉眼精致得惊心动魄,腰肢裹在软缎寝衣里,真如弱柳扶风,轻轻一动都似能揉出水来。
“呵。”
极轻的气音自房梁传来,被窗外的风声掩去大半。
慕乘风贴在梁木阴影里,玄色夜行衣与黑暗融成一体,只那双淡黄色的眸子在暗处亮得惊人。
他屏息凝神,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死死钉在那抹娇软的身影上。
三个月前,他还是慕国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是温润如玉、才动朝野的慕乘风。
可现在,他是国破家亡的孤魂,是藏在暗影里的复仇者。
父皇母后的血,襁褓中皇弟最后的啼哭,三十七个兄弟姐妹倒在宫墙下的惨状……日夜在他脑海里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成了焦土。
而眼前这个女人,齐思枟,齐国最受宠的长公主。
她的父兄踏碎了他的家国,她却能安坐这华美宫殿里,享受着用慕国子民骨血换来的尊荣。
指尖扣着的淬毒银针泛着冷光,是他亲手调制的“牵机”,见血封喉,能让人在极致痛苦中死去。
他的身法是慕国最狠辣的杀手亲传,此刻足尖轻点梁木,连一丝木屑都未曾惊动,如同蛰伏的黑豹,只待时机便会扑向猎物。
齐思枟似是察觉到什么,忽然侧过头。
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娇纵,却又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谁?”
声音软糯,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可在慕乘风听来,却比最尖锐的嘲讽更刺耳。
他看见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寝衣领口,露出的皓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那双手,想必从未沾过半点血腥,只会抚琴作画,享受万民供奉。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杀意在胸腔里翻涌。
只要他手腕一送,这根银针就能穿透她纤细的脖颈,让齐国国主也尝尝,什么叫剜心之痛。
齐思枟见无人应答,蹙了蹙眉,眼底掠过一丝敏感的不安。
她起身想去唤侍女,脚步轻缓,腰肢款摆,每一步都像踩在慕乘风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伴着甲胄碰撞的轻响。
慕乘风眸光一沉,硬生生压下了动手的冲动。
他不能暴露,暗星阁还在等他号令,万千血海深仇,不能折在这一刻。
那夜之后,齐思枟总觉得寝殿里藏着双眼睛。
晨起梳妆时,铜镜里映出她眼底淡淡的青影。
贴身侍女青禾正为她绾发,见她频频往房梁上瞟,忍不住轻声问:“公主,您这几日总走神,是夜里没睡好吗?”
齐思枟指尖捻着支赤金点翠步摇,目光扫过梁上雕花——那里积着层薄灰,昨夜分明没留下任何痕迹。
可那种被盯上的寒意太真实,像蛇信子舔过肌肤,凉得她指尖发颤。
“没什么,”她把步摇***发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许是前几日听了些鬼故事。”
青禾笑着应和,手里的梳子却顿了顿。
谁不知长公主最厌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从前宫里的老嬷嬷多讲一句鬼怪传说,都要被她罚去抄十遍《女诫》。
而此刻,真正的“鬼怪”正藏在宫墙之外的一处破庙里。
慕乘风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方才混在送菜的队伍里,他借着筐沿的阴影,把齐国皇宫的布防看了个七七八八。
齐思枟的寝殿外有十二名暗卫轮值,殿内西角还藏着高手,比他预想中难对付得多。
“阁主。”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落在他身后,递上只油布包。
里面是新制的夜行衣,还有一小瓶透明液体——暗星阁秘制的***“醉春风”,无色无味,能让武功再高的人也软倒三个时辰。
慕乘风捏着药瓶,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瓷面。
淡黄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戾气,却又很快被压下去。
“查清楚了?”
“是。”
黑影低声回话,“长公主明日要去城郊的甘露寺进香,随行只有两队侍卫,中途会经过一片竹林。”
那片竹林他知道,枝密叶茂,最适合动手。
慕乘风颔首,把药瓶塞进袖袋。
指尖触到袋里另一物——那是半块玉佩,青白色的,上面刻着慕国皇室的图腾。
是他从皇城废墟里刨出来的,边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如今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退下吧。”
他挥挥手,黑影立刻隐入暗处。
破庙的窗洞漏进月光,照在他***的小臂上。
那里有道新添的疤,是前几日为了抢一辆运粮车,被敌军的刀划的。
伤口己经结痂,却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如今的境地——不再是那个衣来伸手的太子,是连块干净住处都找不到的丧家之犬。
可他不能倒下。
暗星阁还等着他重振旗鼓,慕国的冤魂还等着他报仇雪恨。
次日午后,城郊竹林。
马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齐思枟掀开车帘一角,看外面的青竹节节拔高,竹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素衣,未戴钗环,只在发间系了根同色的丝带,倒比往日少了几分娇纵,多了些清逸。
“公主,前面就快出竹林了。”
车夫在外面禀报。
齐思枟“嗯”了一声,正想放下车帘,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
她惊得要喊,嘴却被一块带着凉意的帕子捂住。
熟悉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淡黄色的眸子里。
是夜里那双眼睛!
男人穿着粗布短打,混在随行车夫里竟没被发现。
他的手劲极大,捏得她手腕生疼,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颈,将她死死按在车壁上。
车厢外的侍卫毫无察觉,还在闲聊着什么。
“别出声。”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种磨砺过的沙哑,像生锈的刀刮过木头。
齐思枟的心跳得快要炸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她看清了他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明明生得极好,眼神却狠戾得像要吃人。
可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手虽然在用力,指尖却异常稳,甚至在她挣扎时,还能精准地避开她颈侧的动脉。
这不是普通的劫匪。
慕乘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头莫名一动。
这双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盛满了恐惧,倒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白猫,被惊雷吓到时,也是这样湿漉漉地望着他。
他猛地回神,指尖的***差点就按了下去。
不行。
不能用***。
他要看着她死,要让她知道是谁杀了她,要让她带着对慕国的愧疚下地狱。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公主,甘露寺快到了,需要停车歇歇脚吗?”
慕乘风眼神一凛,扣在她后颈的手骤然用力。
齐思枟疼得闷哼一声,眼泪掉得更凶,却死死咬着唇没再发出声音。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她耳侧,带着种草木灰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不必。”
她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侍卫应了声,马车继续前行。
慕乘风缓缓松开手,却没退开。
他依旧压着她,淡黄色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惊人,像在审视一件猎物。
“齐思枟,”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声音里淬着冰,“你可知罪?”
齐思枟浑身一僵。
他认识她?
她抬起泪眼,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父皇庆功宴上,曾有人提起过慕国的皇太子。
说他温文尔雅,才思敏捷,还有一双罕见的淡黄色眸子。
难道……不等她想明白,男人突然嗤笑一声,指尖滑过她的颈侧,带着冰冷的杀意:“别怕,很快……你就会去见你的好父兄了。”
他如一道青烟般掠向窗外,淡黄色的眸子最后扫过那抹娇软的背影,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不甘。
齐思枟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夜空,只看见风吹动树梢的影子,像极了鬼魅。
她拢了拢衣襟,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却怎么也散不去,仿佛刚才,有一双淬了毒的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