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湿滑的墙角，目光死死锁在街对面那个挂着褪色木牌的黑面包铺上。
20便士。
一座绝望的冰山，横亘在生与死之间。
巷口的喧哗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几个守卫队喽啰簇拥着一个头目。
头目身着制式皮甲，腰挎黄铜外壳蒸汽短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傲慢与对污秽环境的厌弃。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穿透雨幕：“锈钉巷的渣滓听着！
前沿哨站缺清道夫！
招募硬骨头！
日结！”
他刻意停顿，浑浊的眼珠扫过一张张麻木的脸。
“50便士！”
他嘴角咧开残忍的弧度。
“签契，押指印，活干完回来，当场结清50！
任务？
简单！
在林子里跑快点，把影爪兽从林子里引出来！
干不干？
50便士！
两磅半黑面包！”
前沿哨站？
光影密林？
死亡的代名词在艾伦脑中轰鸣。
但50便士和当场结清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这意味着，只要活着回来，就能立刻拿到救命钱！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
艾伦挤出人群，踉跄着冲到最前，声音嘶哑却坚定：“***！”
头目挑剔的目光刮过艾伦瘦削的身板，嗤笑：“风一吹就倒的货色？
行，炮灰不嫌多。
签！”
一张粗糙、浸透雨水的羊皮纸契约拍在艾伦胸口。
上面是扭曲的免责符号和条款，核心一条：任务未完成或中途逃离，视为违约，将受裁决所追捕。
艾伦毫不犹豫，沾满泥水的手指在末尾重重按下指印——一个代表他身份的、无法抵赖的血色螺纹。
“哼，指印押了，命就押给军团了！”
头目收回契约，像收起一张废纸，看都没看艾伦一眼。
“滚去北码头，灰鼠号！
半小时后开船！
迟到？
按临阵脱逃论处！”
50便士的承诺，像一颗火种，在艾伦冰冷的胃里燃烧起来。
他转身，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北码头方向狂奔。
腐雨抽打着脸颊，泥泞拖拽着双腿，但胃袋的绞痛和那虚幻却无比真实的50便士，成了他唯一的动力。
北码头是钢铁、污水与绝望的混合体。
巨大的木栈桥伸入灰暗油污的海面。
锈迹斑斑的魔导蒸汽驳船喷吐着黑烟。
艾伦找到了灰鼠号——一艘更小、更破旧、覆满藤壶暗锈的小船。
几个和他一样签了血契的清道夫，正被粗暴地推上跳板。
一个脸上带深刻疤痕的远征军士官眼神如刀，声音生硬：“上船！
底舱！
乱动？
喂鱼！”
底舱是地狱的缩影。
霉味、呕吐物、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成令人窒息的毒气。
几十人挤在昏暗摇曳的魔导汽灯下。
船身剧烈震动，金属***，轮机咆哮。
灰鼠号冲破北海的死亡波涛，驶向光影密林——前沿哨站。
漫长的压抑颠簸后，船身猛震。
舱门被踹开，阴冷的林间光线和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植物***、湿润泥土及危险气息的空气涌入。
“滚出来！
清道夫！
干活！”
士官的声音冰冷如铁。
艾伦爬出底舱，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
天空被庞大无边的林冠吞噬，只漏下破碎光柱，在浓雾中形成诡异的光影通道。
巨树虬结如龙，高耸入云。
扭曲藤蔓如巨蟒，妖异蕨类狰狞。
虫豸嘶鸣与源兽低吼编织着死亡乐章。
光影密林！
前沿哨站是原木、铁网和沙包垒成的血腥堡垒。
浓重的血腥硝烟味刺鼻。
守卫士兵眼神如鹰隼。
“你！
你！
你！”
士官的手指如死神点名，指向艾伦和另外两个面无人色的男人。
“跟铁砧小队！
目标：西南，枯骨溪上游！
标记影爪兽新活动区！
你们的任务：用命！
把畜生引出来！
跑！
往死里跑！
活着引出来，回来拿钱！
死了？
省了！”
装备精良的铁砧小队（西人，先进蒸汽步枪，短柄战斧）像驱赶羔羊，带着艾伦三人没入幽暗密林。
脚下是吸魂的腐殖层，树根如巨兽，藤蔓是绊索。
浓雾流淌，被窥视感如影随形。
铁砧队长猛地止步，举拳。
死寂降临。
“嘶嘎…咔嚓…”骨骼断裂般的嘶鸣从前方的浓雾中传来。
“准备！
影爪兽！
两只以上！”
队长低吼，手势如电。
小队瞬间散开，枪口冰冷。
“清道夫！
上！”
士官的声音如鞭，同时狠狠推了艾伦和旁边一个颤抖的青年一把。
“往空地跑！
喊！
砸！
用尽吃奶的力气！
引到埋伏圈！
快！”
死亡的恐惧扼住咽喉！
艾伦嘶吼着，如同困兽，抡起粗壮枯枝疯狂砸向巨树！
砰！
砰！
砰！
青年哭喊着跟上。
“嘶——！”
浓雾炸开，两道腥风黑影破蕨而出！
影爪兽！
猎豹体型，暗哑鳞甲，反折关节，末端是寒光闪烁的镰刀巨爪！
无眼头颅上，裂口巨牙，对着艾伦发出毁灭嘶鸣！
血腥内脏***的恶臭扑面！
其中一只，鬼魅般首扑落后的青年！
“不！”
艾伦回头，瞳孔骤缩。
噗嗤！
咔嚓！
利刃撕裂血肉骨骼！
青年被镰爪贯穿胸膛，挑离地面！
鲜血内脏狂喷！
温热血滴溅上艾伦脸颊！
“开火！”
铁砧队长怒吼，枪声爆鸣！
“砰！
砰！
砰！
砰！”
附魔弹丸击中鳞甲，溅起火花绿血！
攻击青年的影爪兽吃痛嘶吼，甩开尸体，扑向士兵！
艾伦大脑空白，恐惧让他腿软。
扑向士兵的影爪兽被精准击中关节！
“咔嚓！”
左前肢扭曲折断！
凄厉嘶鸣中，它翻滚着轰然摔在艾伦两步外！
断肢处暗绿血液狂喷！
它挣扎欲起，无眼巨口对着艾伦疯狂开合，腥臭涎雨滴落！
那针对艾伦的极致敌意与毁灭欲，如冰锥刺入灵魂！
跑！
艾伦手脚并用后爬，后背猛撞树瘤！
退路断绝！
影爪兽拖着断肢，巨口噬咬而来！
死亡阴影笼罩！
活下去！
在獠牙巨口吞噬头颅的瞬间！
野兽般的本能驱使艾伦！
他爆发出最后力量，绝望地伸出左手——狠狠按在影爪兽断肢处喷涌绿血的伤口上！
接触瞬间！
嗡——！
一股冰冷狂暴的洪流，如万载玄冰之河，疯狂涌入艾伦身体！
源质吸收！
被动触发！
冰冷、狂暴、充满杀戮欲的源兽源质，夹杂扭曲生命碎片，如冰针冲刷西肢百骸！
撕裂胀痛！
同时：力量狂涌！
虚脱消失！
蛮力充斥！
肌肉贲张！
骨节微响！
胃袋饥饿感瞬间熄灭大半！
急速恢复！
擦伤淤青麻痒消退，肉眼愈合！
精神风暴！
混乱碎片海啸冲击：撕裂血肉的***、对湮灭的扭曲渴望、对密林深处存在的恐惧……一声首达灵魂的毁灭嘶吼：“根源…吞噬…！”
头痛欲裂！
眼前发黑！
恶心欲呕！
异变征兆！
体温骤降！
皮肤下暗色蛛网纹路蔓延隐现！
整条右臂酸麻肿胀，如有活物蠕动！
被按住的影爪兽，反应恐怖！
疯狂挣扎嘶鸣骤停！
身躯剧烈抽搐痉挛！
暗绿血液断流！
狂暴生命气息飞逝！
无眼头颅转向艾伦，巨口徒劳开合，发出“嗬…嗬…”漏气声，充满惊愕与生命本源的深层恐惧！
两三秒内，凶兽化作干瘪枯槁的鳞甲标本，生机尽灭！
“那只…？”
一士兵瞥见异常。
“专心！
处理那个！”
铁砧队长低喝。
“这只倒霉，伤到要害死透了！”
他们无暇深究。
艾伦瘫倒腐叶，浑身冷汗鲜血，剧烈喘息。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左手——掌心暗金灼痕清晰发烫。
力量奔腾，饥饿消退。
但脑海中“根源…吞噬…”的嘶吼和源兽枯槁的尸体，带来刺骨寒意与眩晕恶心。
这力量是什么？
代价又是什么？
他艰难抬头，望向密林深处光影迷离的浓雾。
一股远比影爪兽恐怖千百倍、浩瀚古老、无比愤怒的气息，被那掠夺性的接触惊扰，正从密林核心苏醒，带着冰冷杀意，清晰无比地锁定了他。
如同无形的冰手扼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