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阳光毒辣,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气,把 “拆迁通知” 的红色大字映得格外刺眼。
他从警车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 这己经是本月接到的第三起失踪报案,前两起最终都成了不了了之的人口走失。
“张志强警官来啦!”
居委会王秀兰的声音穿透热浪,她拎着竹编菜篮从超市方向走来,看见穿警服的身影眼睛一亮,“我就说要出事吧,陈强那小子三天不露面,准没好事!”
张志强合上笔记本,跟着王秀兰往社区办公室走。
楼道里堆着各家的杂物,腌菜坛子的酸腐味混着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
“说说具体情况。”
他靠在斑驳的墙面上,目光扫过墙上泛黄的社区居民名单,在 “魏国栋” 三个字上停顿了半秒。
“这陈强啊,” 王秀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不是东西!
天天打老婆,前几天我还听见他家闹翻天,林晓芸哭得那叫一个惨。”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跟你说,昨晚后半夜,我看见林晓芸在楼下烧纸,火光绿油油的,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别找我’……”张志强在本子上写下 “家庭暴力深夜烧纸”,笔尖在 “林晓芸” 的名字旁画了个圈。
“陈强有没有仇家?”
他想起卷宗里记录的陈强职业 —— 社区超市老板兼地下赌庄庄家,这种身份通常伴随着复杂的社会关系。
“仇家?
那可太多了!”
王秀兰掰着手指头数,“欠了西边阿坤的赌债,跟楼上赵建国吵过架,上个月还因为进货渠道跟隔壁街的混混打了一架……” 她突然一拍大腿,“对了!
魏国栋最近也不对劲,天天在锅炉房附近转悠,那眼神阴沉沉的,吓人得很!”
提到魏国栋,张志强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调阅过这个男人的档案:十年前因过失伤人入狱,五年前刑满释放后独居在此,靠收废品为生。
社区民警的走访记录里写着 “性格孤僻,极少与人交流”,但备注栏里有行小字:“具备一定反侦察能力”。
“我先去陈强家看看。”
张志强打断王秀兰的絮叨,沿着楼道往下走。
三楼的防盗门虚掩着,门把手上还挂着超市的钥匙串,塑料卡通挂件在风里轻轻摇晃。
他戴上手套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酒气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翻倒的啤酒瓶碎了满地,电视柜的抽屉被整个拽出来,散落的零钱和彩票 ticket 混在玻璃碴里。
张志强的目光落在墙角的血迹上 —— 呈喷溅状,早己干涸成暗褐色,形状像朵诡异的花。
卧室的景象更令人心惊。
衣柜门敞开着,女人的连衣裙被撕成碎片,与男人的工装裤缠在一起。
床头柜上的结婚照摔在地上,玻璃裂痕正好划过陈强的脸。
张志强蹲下身,在床底发现了一枚带血的黄铜纽扣,边缘还沾着几根棕色的纤维。
“张志强警官!”
楼下传来呼喊,社区保安李建军站在单元门口招手,“林晓芸回来了!”
张志强起身时碰倒了门后的扫帚,竹制把柄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看见林晓芸站在楼道口,白大褂被汗水浸透,手里攥着个药箱,看见警察的瞬间脸色煞白,药箱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注射器和药瓶滚了一地。
“我…… 我刚从诊所回来。”
林晓芸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张志强警官怎么在这儿?”
她的目光扫过敞开的家门,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陈强失踪了,我们需要了解情况。”
张志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圈新鲜的淤青,形状与常见的指节印完全吻合,“昨晚八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
“我在诊所值班。”
林晓芸低下头,长发遮住半张脸,“十点多就回来了,陈强没在家…… 他经常夜不归宿的。”
她踢了踢脚边的药瓶,“我以为他又去赌了,没在意。”
张志强注意到她白大褂的袖口沾着泥土,与锅炉房附近的红黏土成分相似。
“你去锅炉房了?”
他突然发问,紧盯着女人的眼睛。
林晓芸的肩膀猛地一颤,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没…… 没有,” 她慌忙摆手,“我就是去倒垃圾,路过那边而己。”
说话间,她的目光越过张志强的肩膀,望向楼道尽头,那里有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张志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见墙角堆放的杂物。
他捡起地上的药箱,注意到箱底沾着几根灰色的狗毛。
“这几天有没有见过魏国栋?”
他故意放慢语速,观察着林晓芸的微表情。
女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见过…… 他来买过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就昨天上午,说睡不着觉。”
这时,一阵急促的狗吠声从楼下传来。
张志强探头望去,看见一只瘸腿的流浪狗正对着废品车狂吠,而推车的魏国栋站在单元门口,手里的铁钩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眼神复杂地望着三楼的方向。
“魏国栋!”
张志强扬声喊道。
魏国栋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浑身一颤,推着车就要走,却被突然冲出来的周默拦住。
男孩手里举着旧手机,屏幕对着魏国栋,嘴里嘟囔着什么。
张志强快步下楼时,正看见魏国栋粗暴地打掉周默的手机。
屏幕摔在地上裂成蛛网,男孩眼圈一红,捡起手机就往锅炉房方向跑。
魏国栋想追,却被张志强拦住去路。
“魏国栋,问你点事。”
张志强的手按在腰间的手铐上,目光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魏国栋的额头上布满汗珠,蓝色工装的袖口沾着暗红色污渍,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土 —— 与锅炉房附近的土壤颜色完全一致。
“我什么都不知道。”
魏国栋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门,他避开张志强的目光,视线落在远处的狗身上,“我就收废品的,什么都没看见。”
张志强注意到他攥着铁钩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手腕内侧有处新鲜的擦伤,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过。
“昨天晚上,你在锅炉房附近做什么?”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
魏国栋的身体猛地一僵,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找…… 找我的狗。”
他指了指在一旁嗅来嗅去的灰灰,“它昨晚跑丢了。”
“找到没?”
张志强追问。
“找到了。”
魏国栋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在…… 在锅炉房后面。”
这时,社区广播突然响起寻人启事的录音,陈强的名字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魏国栋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铁钩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在水泥地上砸出个小坑。
张志强弯腰去捡的瞬间,看见魏国栋工装裤的裤脚沾着几片干枯的梧桐叶 —— 这种树叶,只在锅炉房周围才有。
“我还有事。”
魏国栋突然捡起铁钩,推着废品车快步离开,车轱辘在地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轨迹。
灰灰夹着尾巴跟在后面,路过周默消失的方向时,突然对着废弃锅炉房的方向狂吠起来。
张志强望着魏国栋仓皇离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三楼窗口林晓芸的身影,拿出手机拨通了技术科的电话。
“帮我查两个人,魏国栋和林晓芸。”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手机碎片上,阳光透过裂纹折射出奇异的光斑,“再派勘查车来,重点勘查陈强家以及社区锅炉房区域,注意寻找带血的物证和拖拽痕迹。”
挂了电话,他捡起周默掉落的手机,发现屏幕虽然碎裂,但还能点亮。
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拍摄于昨晚十一点十七分:雨夜中的锅炉房门口,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正拖拽着什么重物,而不远处的阴影里,站着个手持铁钩的佝偻身影。
风突然变大,卷起地上的纸屑和落叶。
张志强把手机揣进证物袋,抬头望向社区深处。
那座废弃的锅炉房在阳光下沉默矗立,烟囱里似乎有黑色的灰烬飘落,像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他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社区里,一定藏着比失踪案更可怕的秘密。
远处传来拆迁队的轰鸣声,推土机正碾过成片的废墟。
张志强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想起卷宗里魏国栋的释放证明上写着的释放原因:“狱中表现良好,具备悔罪意识”。
他对着锅炉房的方向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热浪中迅速消散,就像那些即将被掩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