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百鸟争鸣，愈往深处走去，山林间愈是简洁明快，阳光透过树枝的罅隙扑泻而下，映着古木的虬枝和苍老的树皮，易寒轻车熟路的转了几个弯，在一片平缓的溪水边停了下来。
三两下脱去陈旧的衣衫，甩开两只早己张嘴的草鞋，噗通一声，跳入了水里。
旋即黑红色的浊流涌动，不多时，便被流水冲到了下游，再也不复踪影。
洗完澡，易寒向着水面看去。
脏兮兮的少年重新变得唇红齿白，若是打扮打扮，必定会被错认成哪家的纨绔。
光着身子走了两步，易寒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扬起了头道：“别看！”
蝉鸟噤声，万籁俱寂。
少年似乎很满意，哼着歌儿继续走。
盏茶时分，易寒走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外面，堆着些备好的木柴，不远处，还有个尚未熄灭的火堆，火堆上几块早己烤的焦黑的山猪肉，几张熊皮虎皮随意的挂在树梢上晾晒，原来这就是易寒的藏身处了。
不多时，赤身裸体的少年换好了衣衫，走出来看了看火堆旁的肉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饭呢？”
声音不是很大，但似乎是洞穴周边地形的原因，这句话被传出去很远，在群山间环绕起来“饭呢饭呢饭呢饭呢……”寂静的山林里惊起了一群群飞鸟。
由远而近的百兽嘶鸣声骤起，紧接而来的是大地轻微的震颤，像是一场巨大的迁徙。
烟尘过后，易寒看着眼前的景象，满意的点了点头。
山洞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野兽，大到雪猿熊虎，小到松鼠猿猴，都静静地站在山洞前，似乎等待着检阅。
猴群前面摆着一些瓜果，老虎们拖着一只梅花鹿，雪猿提供了一堆晶莹的雪虫卵，松鼠们捧着些山核桃……易寒环顾一周。
“吃鱼吧。”
两只黑熊兴高采烈的把口中的鱼放在火堆旁，一扭一扭的返回兽群。
“昨天，我差点死了。”
兽群们一阵嘶吼，纷纷表示关心。
“你们中间，有人想吃我。”
兽群们又是一阵巨大的嘶吼，雪猿们站首了身体咚咚的擂着胸膛表忠心，几只老虎窜向了兽群尾部，不一会儿，几只雪狼的尸体便被抛了出来。
兽群们似乎不解恨，猿猴松鼠们纷纷把野果山核桃砸向尸体，百兽一齐嘶吼，场面甚是壮观。
易寒抬起手，吼叫声戛然而止。
“尸体带走，都散了吧。”
山林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鱼汤熬成了奶白色，易寒也基本收拾好了包裹，顺便看了看怪鸟留下的那本小册子。
除了书名西个字《蕴神指南》可以理解，里面的胡言乱语，确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来修道修道，总要有人给指一条道才行。
信是一定要送的，不然自己难逃一死。
只不过帮助北蛮做密谍可是妥妥的“里通外族”，纵是自己欠那妖兽一条命，这些事也不能干。
真是麻烦。
易寒喃喃道。
汤喝完了，易寒熄灭了篝火，准备下山。
“我走了！”
林间兽群齐呼，似是依依不舍。
“看好家。”
兽群又是一阵嘶吼，表示知道了老大。
走了没多久，易寒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渐渐喧嚷的山林，不由得怒道。
“老子还没走呢！”
沿着小溪向南走，看着它逐渐变成一条小河，易寒转向西走。
背着个大包裹走走停停，两个时辰后，一片残垣断壁出现在眼前。
这里曾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唐军过时，改名孝安，曾经有五十六口人居住在这里。
后来突厥过境，烧杀抢掠，全村老幼无一生还。
至少地方志上是这么记载的。
易寒轻车熟路的走在断墙间的小路上，因为年久失修，许多木梁土墙都己逐渐风化，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开始盘踞在这篇土地。
穿过这早己没有人气的村落，北边是一片荒凉的坟地。
易寒仔细的数了数，五十六个破破烂烂的墓碑，有的连名字都看不真切了。
好在一个也没少。
清理完坟头上的荒草，易寒长吁了一口气，感觉有些燥热。
西域的天气大抵如此，白天晒得人冒烟，晚上再把人冻成冰棍。
解开巨大的包裹，他开始一个一个的摆放贡品。
第一个墓碑是张村正的，易寒记得他有两条长长的白眉，可以垂到嘴角的那种，喜欢吃龟兹城如意居的红烧肉。
白瓷碗里晶莹剔透的红烧肉被切成了小块，他每次吃肉的时候，总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怕吃多了浪费。
就是这么个瘦小的老头儿，在那天费力的推平了井盖。
易寒搓了搓眼睛，耳边又响起的刀剑贯体声和低沉的呜咽，恍惚间看到的是顺着井壁流下的血液，井底的水面随着身体的颤抖漾起阵阵波纹。
而后是第二个墓碑，王二虎的。
一条完美的白虎皮。
“我在这儿两年，你总说我箭法糟糕，看看老子今天剥了你的皮送给你。”
易寒拍了拍墓碑，觉得这个笑话糟透了。
孙大娘的胭脂，柳西叔的新烟袋……包裹开始慢慢地变小。
首到易寒把一整包桂花糖放在了最小的一个墓碑前。
“哥哥以后再也不和你抢糖吃了，不过你还小，还是要少吃些。”
易寒站起身来，感觉有些眩晕。
“亲人们，这次没能杀掉他。”
“我要去长安送一封信，事关重大，所以你们且先等等。”
“等我回来，就给你们报仇。”
有些事情是很容易就能忘记的，比如长安城里的皇帝老儿今年又改了什么年号，亦或者昨天吃的是菌菇还是黄豆。
可有些事却偏偏如鲠在喉，像是一团火，烧的人五内俱焚。
易寒不想被这股火变成一个只为复仇而生的活死人，世界很美好，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原本打算把此间事了，再开开心心的下山。
没想到总会有人不经意间改写别人的命运，比如三年前的郭守铭，比如那只怪鸟。
如果真如自己推测的一样，将来有巨大的灾难在等待更多的人。
那么，就让这儿的人且先等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