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在远处的天际线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却照不透顾家老宅这方被香樟林包裹的寂静。
厢房里只开了盏暖黄色的小夜灯,光线像融化的蜂蜜,刚好够照亮婴儿床里熟睡的小脸。
林晚晴坐在床边的藤椅上,手里攥着部手机,屏幕亮着,映得她眼底一片冰寒,那寒意比窗外的夜色更甚。
手机是顾景琛落在书房的。
傍晚她去给他送醒酒汤时,红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来,屏幕上弹出的微信消息像根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她眼里。
头像是个穿着红色吊带裙的女人,领口开得极低,露出深深的事业线,备注是“小甜甜”:“琛哥,昨晚你落在我那儿的袖扣,什么时候来拿呀?”
后面还跟了个吐舌头的俏皮表情,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眼。
林晚晴的手指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指尖的温度骤然褪去,只剩下冰凉的触感。
她明明该立刻放下手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像过去三年里无数次撞见他手机里暧昧不清的信息时那样,可这一次,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对话框。
往上翻了没几条,心脏就像被一只戴着冰手套的手狠狠攥紧了,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下午五点,老地方见?”
(昨天14:23)“没问题,哥几个都到了?”
(昨天14:25)“就等你了,新来了几个***,清纯得很,保证合你胃口。”
(昨天14:28)“等着,处理点事就到。”
(昨天14:30)昨天下午两点半,正是她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
宫缩像浪潮般一波波袭来,每一次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医生说宫口开得慢,让她再坚持坚持。
她抓着产床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汗水浸透了病号服,黏在背上难受得像爬满了虫子。
那个时候,她多希望顾景琛能在身边,哪怕只是握握她的手,说句“别怕”。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把产后尚未消退的浮肿照得格外清晰。
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那是连日来熬夜喂奶留下的痕迹。
她想起顾景琛昨天晚上回来时,衬衫领口那抹若有似无的香水味,甜腻得发腻,绝不是她惯用的玉兰花香。
想起他俯身想抱孩子时,她下意识躲开后,他脸上闪过的尴尬,和那句“陪客户谈项目,喝多了”的解释,当时他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现在想来,那躲闪里藏着多少不堪的真相。
更让她心口发寒的是,她记得自己宫缩最剧烈的时候,拼尽全力给他打的那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她期盼的关切,而是嘈杂的骰子声、酒杯碰撞的脆响,还有女人娇滴滴的浪笑,那些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耳朵生疼。
她当时还傻傻地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在应酬,身不由己。
原来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些九死一生的挣扎,在他眼里,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处理点事”。
“咔哒”一声,房门被推开。
顾景琛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闯进来,领带歪在脖子上,像条垂死的蛇,昂贵的阿玛尼衬衫皱得像团被人揉过的咸菜,袖口还沾着点不明的污渍。
“晴晴,给我倒杯水……”他的话没说完,就撞进林晚晴淬了冰的眼神里,那眼神里的失望和冰冷像一盆冷水,把他剩下的酒意浇醒了大半。
“她是谁?”
林晚晴把手机扔到他面前的地板上,屏幕还亮着,那行“袖扣”的消息像个无声的嘲讽。
手机壳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顾景琛的脸“唰”地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慌忙弯腰去捡手机,手指因为慌乱而有些颤抖:“你看错了,这是……这是别人开玩笑发的……我看错了?”
林晚晴猛地站起来,藤椅被带得往后滑了半米,木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指甲刮过玻璃,“昨天下午,我在产房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哪?
在哪个‘老地方’?
跟哪个‘***’在一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那是被伤透了心才有的味道。
产后虚弱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侧切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可这点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晴晴,你听我解释……”顾景琛慌了神,他很少见林晚晴这样激动,她总是温顺的,隐忍的,像只受惊的兔子,可今天,她眼里的锋芒让他有些害怕。
他想去拉她的手,试图用触摸来安抚她。
“别碰我!”
林晚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喝了点酒?”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流,“喝到需要脱衣服留袖扣?
喝到连自己老婆生孩子都不管?
顾景琛,我生念念的时候大出血,血止不住,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让家属签字,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时候,我喊着你的名字,你在哪?!”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呕出来的。
婴儿床里的念念被惊醒了,小嘴一瘪,先是小声哼唧,像是在表达不满,接着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稚嫩而响亮,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林晚晴心上,把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坚墙割得粉碎。
“你看你,把孩子都吓着了!”
顾景琛趁机转移话题,脸上露出责备的神情,仿佛错的是她,他说着就要去抱孩子,却被林晚晴一把推开。
“别碰她!”
林晚晴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冲到婴儿床边,把哭得满脸通红的念念紧紧抱在怀里。
小家伙的小脸皱成一团,像个被揉皱的小包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路过那块浅红色的胎记时,像是给那片小小的“枫叶”镀了层水光,看得林晚晴心都碎了。
“念念不怕,妈妈在……妈妈在这儿……”林晚晴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可她自己的肩膀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她低头吻了吻女儿滚烫的额头,那里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带着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温度,这温度是此刻唯一能安慰她的东西。
顾景琛看着眼前的母女,看着林晚晴眼底那片破碎的红,像被揉碎的夕阳,突然“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膝盖撞在实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敲在林晚晴的心上,让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晴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顾景琛的声音带着哭腔,平日里在酒桌上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慌乱,“我就是一时糊涂,被那帮狐朋狗友灌了酒,才做了混账事。
我发誓,我跟那个女人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他的眼眶红了,里面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
他跪着往前挪了半步,想去拉林晚晴的裤脚,却被她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眼神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隔绝在外。
念念还在哭,小身子抖得像片风雨中的叶子,哭声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林晚晴的心被那哭声揪得生疼,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所有的愤怒、委屈、绝望,在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里,突然就泄了气。
她现在不想争吵,不想质问,甚至不想再看顾景琛一眼,只想让怀里的小家伙安静下来,让她感受到妈妈的存在。
“你起来吧。”
林晚晴的声音疲惫得像揉皱的纸,没有一丝力气,“别吓着孩子。”
顾景琛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松口,他抬头看了看林晚晴的脸色,见她虽然依旧冰冷,但语气确实松动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大气不敢出,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怀里的孩子,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林晚晴抱着念念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哼着小时候母亲教她的摇篮曲。
那曲调简单得近乎单调,“月儿光光,照地堂……”,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哽咽,却异常温柔,像月光拂过水面。
念念的哭声渐渐小了,小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小嘴叼住她的衣襟,发出满足的呓语,小胳膊还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安全的港湾。
等把女儿重新放回婴儿床,盖好薄被,看着她睫毛上还挂着的泪珠渐渐安稳睡去,林晚晴才转过身,看向一首站在原地的顾景琛。
小夜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下巴上未刮干净的胡茬,青色的一片,倒有了几分落魄的真诚,至少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油滑。
“说吧。”
林晚晴在藤椅上坐下,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像一只竖起尖刺保护幼崽的母刺猬。
“晴晴,我真的知道错了。”
顾景琛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孩子,“那帮朋友你也知道,就是些纨绔子弟,整天不学无术,就知道喝酒***。
昨天是他们拉我去的,说庆祝我‘喜得千金’,非拽着我去,我架不住劝就去了……但我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喝了几杯酒,后来想起你快生了,心里着急,赶紧就回来了,你看我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给你买的项链……”他说着,眼神里带着几分讨好。
“项链是你早就准备好的,还是临时在商场抓的?”
林晚晴打断他,语气里没有波澜,像一潭死水,却带着刺骨的冷静,那冷静让顾景琛心里发毛。
顾景琛的脸瞬间僵住,像被人点了穴,眼神闪烁着,不敢看她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他确实是在回来的路上,路过商场时临时买的,甚至都没仔细看款式。
“顾景琛,”林晚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寒意,“我生孩子那天,是七月十二号,礼拜三。
你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显示,你从中午十一点就跟那个女人联系,问她‘老地方’准备得怎么样,一首到晚上八点才离开。
这九个小时里,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我?
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会保不住的孩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顾景琛心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脸色从白转红,又从红转白,最终只剩下深深的愧疚和无言以对。
他确实没想过,当时被酒精和朋友的起哄冲昏了头,脑子里只有“玩”这一个念头。
“我不是傻子。”
林晚晴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逼回去,“我知道你们顾家看不上我生的是女儿,知道你妈天天指桑骂槐,说我肚子不争气,知道你心里早就憋着气,觉得没生个儿子给你传宗接代……但这些都不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翻涌的委屈都吸进去,再缓缓吐出来:“我嫁给你,不是图顾家的钱,也不是图你的地位,我当初不顾我爸妈的反对跟你在一起,就是想找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人,想给将来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可你呢?
你把我的真心当什么了?”
“我改!
我一定改!”
顾景琛赶紧表决心,往前又凑了凑,语气急切,“那帮狐朋狗友我明天就跟他们断交,把那个女人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以后我下班就回家陪你和念念,我给你做饭,给孩子换尿布,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晴晴,再信我一次!”
他说着,又想跪下去,被林晚晴用眼神制止了。
她看着他,眼底的失望像退潮后的沙滩,只剩下光秃秃的荒凉,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林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嘲讽。
结婚三年,这样的保证他说过多少次?
每次都是在他夜不归宿、被她发现蛛丝马迹之后,可结果呢?
狗改不了吃屎。
“我可以写保证书!”
顾景琛急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可以把我名下的房产都过户给你,我可以……我可以让我爸把公司的股份分你一部分!”
他试图用物质来证明自己的诚意,却不知道,林晚晴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够了。”
林晚晴闭上眼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额角的青筋因为连日来的劳累而微微凸起。
她不想再听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它们像泡沫,一戳就破。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婴儿床里传来念念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那声音像个小小的锚,把林晚晴飘在愤怒海洋里的心,一点点拉回岸边,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她睁开眼,目光转向婴儿床。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像一条银色的丝带,刚好落在念念的脸上,那块浅红色的胎记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颗安静的朱砂痣,又像一片小小的枫叶,美得让人心颤。
这是她的女儿,是她拼了半条命才保下来的宝贝。
从怀孕初期的孕吐,到中期的腿抽筋,再到后期的水肿,最后是产房里那西个小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大出血的危险,她从来没后悔过。
她不能让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就活在父母争吵的阴影里,不能让她像邻居家那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在幼儿园里被小朋友嘲笑“没有爸爸”,不能让她在“爸爸去哪了”的追问里,露出茫然又失落的眼神。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报复,不是争个输赢,而是一个能让念念笑着长大的家。
哪怕这个家是用她的委屈和退让撑起来的,哪怕这平静的背后藏着多少裂痕,只要能给念念一个看似完整的童年,就够了。
“最后一次。”
林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在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顾景琛,我给你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