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绿雏菊与无声的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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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温水,静静地放在小圆几上,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模糊了空气,也模糊了沈烬眼中过于锐利的戒备。

他像一尊湿透的、沉默的雕塑,立在花店温暖的光晕里,与满室的芬芳格格不入。

温言看着少年紧抿的唇角和绷紧的下颌线,心中了然。

他没有再催促,也没有试图靠近,只是轻轻转身,走向花店深处一个藤编的柜子。

他打开柜门,动作不急不缓,从里面取出两条干净的、厚实的米白色毛巾,又拿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小型家用医药箱。

沈烬的目光如影随形,紧紧锁在温言身上。

看着他温和的背影,看着他毫不设防的动作,看着他拿着东西走回来,依旧保持着几步的安全距离。

“干净的毛巾,先擦擦头发和脸。”

温言将毛巾放在离温水杯更近一点的位置,声音依旧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能轻易钻入人紧绷的心防。

“医药箱在这里,如果你需要处理伤口的话。”

他指了指医药箱,目光坦然地迎上沈烬审视的眼神,没有任何闪躲或探究,“或者,我帮你?”

“不需要。”

沈烬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低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拒绝了帮忙,但目光却在那两条干燥蓬松的毛巾上停顿了几秒。

冰冷的湿衣贴在皮肤上的黏腻感,还有头发不断滴水的寒意,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此刻的狼狈。

最终,对干燥温暖的渴望压过了根深蒂固的警惕。

他动了。

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像一只在陌生领地试探的猫。

他走到小圆几旁,没有去看温言,只是快速伸出手,拿起了一条毛巾。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粗鲁,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内心的某种松动。

他将毛巾用力地盖在头上,胡乱地揉擦着湿透的黑发。

水珠被吸走,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毛巾隔绝了视线,也给了他片刻喘息的空间。

在温言看不到的角度,他脸上那层坚冰般的阴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一点疲惫不堪的真实。

擦了几下头发,沈烬的动作慢了下来。

毛巾的柔软和干燥触感,是这冰冷雨夜里唯一的慰藉。

他扯下毛巾,随意地搭在脖子上,又拿起另一条,胡乱地擦拭着脸上和脖颈的雨水,避开了嘴角的伤口。

冰冷的水渍被吸走,皮肤接触到温暖的空气,让他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温言一首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

首到沈烬擦得差不多了,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一些,像是在哄一个随时会炸毛的小动物:“嘴角的伤,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伤口沾了雨水,容易发炎。”

沈烬擦脸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眼,黑沉沉的目光再次落在温言脸上,带着审视。

温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医者般的关切。

沉默在花香中蔓延。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只有舒缓的音乐在花店里低低流淌。

几秒钟后,沈烬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又松动了那么一丝。

温言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像是春风拂过湖面。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或得意,只是自然地走上前一步,打开了医药箱。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职业般的熟练感。

他取出碘伏棉签、无菌纱布和医用胶带。

“可能会有点疼。”

温言提醒道,声音温和。

他拿起一支碘伏棉签,小心地靠近沈烬的嘴角。

沈烬的身体瞬间再次绷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后退,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被压抑的戾气和恐惧——那是源于无数次被伤害后形成的本能防御。

但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湿透的校服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温言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底的惊惧。

他的动作更加轻柔,像对待一件稀世的瓷器。

他没有立刻触碰伤口,而是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别怕,很快就好。”

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那处细小的裂口,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冰凉的棉签带着消毒药水特有的***气味,轻轻落在了沈烬的嘴角。

“嘶——”细微的抽气声从沈烬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刺痛感传来,让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但预想中粗暴的按压并没有发生。

温言的动作极其轻柔和迅速,棉签只短暂地接触了伤口边缘,消毒后立刻用干净的纱布轻轻按压止血。

整个过程快得不过几秒钟。

当温言撕开医用胶带,小心地将一小块纱布固定在伤口上时,沈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预料中的、深入骨髓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只有嘴角那一点被小心对待的、微弱的刺痛感,以及鼻尖萦绕的淡淡药水味和……对方身上传来的、干净清冽的草木气息。

“好了。”

温言收起用过的棉签,退开一步,将空间还给沈烬。

他看了一眼少年依旧湿透的衣服,温声道:“衣服都湿透了,这样会感冒的。

我休息室里有烘干机,还有一件我备用的旧外套,不嫌弃的话……不用了。”

沈烬立刻打断他,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

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接受帮助是一种危险的沉溺。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温暖,这干净,这毫无防备的善意……都像一张柔软的网,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恐慌。

他怕自己会习惯。

他怕自己会……贪恋。

温言看着他瞬间竖起的尖刺,没有强求,只是理解地点点头:“那……至少等雨小一点再走?

外面太冷了。”

他指了指窗外依旧哗哗作响的雨幕。

沈烬没有回答。

他目光扫过那杯己经不再冒热气的温水,最终,落在了旁边那支被温言修剪好、安静插在玻璃瓶里的香槟玫瑰上。

然后,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长桌上,靠近那束玫瑰的地方,静静躺着几支嫩绿花瓣、金黄花心的小花。

是绿雏菊。

“新生与希望——绿雏菊”。

卡片上的字迹再次浮现在脑海。

鬼使神差地,沈烬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清瘦感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水汽的冰冷。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带刺的花茎,轻轻捻起了一支绿雏菊。

小小的花朵在他指间,嫩绿的花瓣沾着一点水珠,显得格外清新脆弱。

那抹生机勃勃的绿色,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刺破了他眼底沉沉的阴霾。

温言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柔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专注地看着那支小小的花。

沈烬捏着那支绿雏菊,指腹感受着花瓣的柔软触感。

他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再看温言一眼。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决绝。

“叮铃——”风铃再次响起,比进来时更加急促。

门被拉开又关上,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涌入,吹散了门口一小片暖意。

少年单薄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雨幕中,只留下地板上几滴迅速扩散的水渍,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少年身上的雨水与淡淡血腥混合的气息。

温言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到门口,将门关好,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目光落回长桌,那支被少年带走的绿雏菊原本的位置,空了出来。

温言走过去,拿起那张写着花语的卡片,指尖轻轻拂过“新生与希望”那几个字。

他走到花架旁,拿起那个装着绿雏菊的小桶,从中又挑出几支开得最好的,走回长桌,仔细地修剪掉多余的枝叶,然后将它们重新插回那个空位,填补了被带走的空白。

小小的绿雏菊在暖黄的灯光下,依旧安静地绽放着,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生机。

温言看着那些小花,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眼神深邃而温和。

那个浑身是刺、眼神阴鸷的少年,就像这雨夜一样冰冷而混乱。

但那支被带走的绿雏菊,或许……是一颗被无意间埋下的种子?

雨还在下。

花店里,花香依旧,音乐轻柔。

只是多了一个匆匆的过客,和一支被带走的、象征着新生的小花。

温言拿起花剪,继续修剪那束未完成的香槟玫瑰。

只是动作间,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期待?

期待什么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觉得,那个少年,或许还会再来。

而门外,冰冷的雨幕里,沈烬攥紧了手中那支柔嫩的绿雏菊,将它小心翼翼地藏进了湿透的校服内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那里,似乎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

他加快脚步,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深处,如同一个匆匆醒来的噩梦,又像是一个悄然开启的、未知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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