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退休老干部与不请自来的“欢乐豆”
空气里浮动着楼下煎饼摊的油香、隔壁大爷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以及一种……属于老旧居民楼特有的、混杂着灰尘和烟火气的“岁月静好”感。
林琛就陷在这种“静好”里。
他窝在房东留下的人体工学椅——虽然腰托早就塌陷得跟他的退休生活一样平——手里捧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枣红色保温杯。
杯口袅袅升起几缕热气，带着枸杞和菊花的微苦清香。
他眯着眼，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对着手机屏幕上一则“某小区惊现‘飞天大盗’，专偷高层晾晒内衣”的社会新闻，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点职业性挑剔的弧度。
“啧，三点钟方向，空调外机支架上有半个泥脚印，鞋码42，落脚点发力不均，右腿有旧伤…就这水平也敢叫‘飞天’？”
他无声地吐槽了一句，指尖划过屏幕，仿佛划掉一个不合格的考卷。
退役快一年了。
从那个代号“夜枭”、常年与最危险的阴谋和最精密的算计打交道的特殊情报机构退役。
理由？
一次任务中留下的贯穿伤，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高压钢丝绳般生活的厌倦。
他选择“榕城”这个南方二线小城，图的就是这份能把人骨头都泡酥了的慢节奏。
当个普通人，养养花，虽然窗台上那几盆绿萝蔫头耷脑，全靠隔壁热心大妈续命；撸撸楼下花坛里那只脾气比他还大的橘猫，但通常以被挠告终、看看报，但也是手机刷新闻，挺好。
完美的退休老干部人设——如果忽略掉他那双即使在放松状态下也依旧锐利、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事物骨骼的眼睛，以及偶尔下意识绷紧的、蕴藏着爆发力的肩背线条的话。
“咕噜……”保温杯里的水见了底。
林琛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
骨头缝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被湿冷空气勾起的隐痛，提醒着他那段并不遥远的过去。
他慢吞吞地套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拎起保温杯和一小袋分好类的垃圾——厨余、可回收、其他，一丝不苟——准备下楼。
开门，走廊里静悄悄的。
704室的门缝里似乎塞了张卡片，他没在意。
702室门口放着两袋垃圾，其中一袋没扎紧，露出几个外卖盒，标签显示是昨晚的麻辣烫。
楼下隐隐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和女人的呵斥声。
信息流如同呼吸般自然涌入大脑，瞬间完成分类归档：704可能有新租客；702住户作息混乱，偏好重口味；楼下302夫妻又在为孩子的作业吵架……职业病，改不了。
他慢悠悠晃到楼下，把垃圾精准投入对应垃圾桶。
正准备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续杯热水，目光却被单元门入口处围着的一小撮人吸引了。
人群中心，是住在一楼、以嗓门大和热心肠著称的王大妈，她正拉着一个穿着崭新警服、脸蛋圆润、眉头紧锁的年轻女警，声情并茂地控诉着：“苏警官啊！
你说这世道！
大白天的啊！
我那金镯子，就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用红布包得好好的！
才出去买个菜的功夫，回来就没了！
锁得好好的啊！
窗户也都关着！
这贼是长了翅膀飞进来不成？”
被称作苏警官的女警，名叫苏小檬，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这片区不久，脸上还带着点未褪的青涩和急于证明自己的焦躁。
她一边努力安抚王大妈，一边拿着小本本记录，嘴里念叨着：“大妈您别急，门窗都完好？
那可能是技术开锁……也可能是……也可能是内鬼！”
旁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头插嘴。
“不可能！
我家就我和老头子！”
王大妈声音拔高八度。
苏小檬显然对这种邻里纠纷升级为失窃案有点手忙脚乱，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她环顾西周，似乎想找个能给她点思路的人，目光扫过林琛时，微微顿了一下——大概是因为这个捧着保温杯、穿着老头衫、一脸“岁月静好”与周围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林琛本想绕开，奈何王大妈眼尖，一把薅住他胳膊：“小林！
你住楼上，下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啥可疑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林琛端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地拧开盖子，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才抬眼，视线平静地扫过单元门内外、楼梯、甚至楼上几户的阳台。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王大妈，”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却奇异地让嘈杂的现场安静了几分，“您早上出门买菜，是七点西十左右，对吧？
拎着那个蓝色无纺布袋，在门口跟隔壁栋的李阿姨聊了五分钟，抱怨菜价涨了。”
王大妈一愣：“啊？
是…是吧？”
“您家窗户确实关着，但厨房那扇朝北的，纱窗右下角有个不起眼的破洞，大概……拳头大小。”
林琛用保温杯盖比划了一下，“您家防盗门是老式的十字锁芯，锁舌磨损有点严重。
还有，”他指了指单元门内侧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泥点，“这印子，新蹭上去的，看鞋底花纹，运动鞋，鞋码41到42之间，落脚有点拖沓。”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楼梯上方：“而且，七楼楼梯间拐角的声控灯，今天反应好像特别迟钝？
我下来时跺了好几脚才亮。
应该是……有人为了不发出声音，贴着墙根摸下来，没触发它。”
他最后把目光投向单元门外侧那排半人高的冬青树丛，“树叶子后面，好像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反光？”
苏小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冲过去，从冬青丛后面扒拉出一个亮闪闪的、缠着几根金线的……手机挂绳。
“这…这是我孙子上次给我挂钥匙上的！
掉这儿了？”
王大妈惊呼。
“不是掉，”林琛抿了口枸杞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是有人匆忙间被树枝刮掉的。
东西应该还在楼里。
小偷没走大门，是从厨房破纱窗钻进去，得手后走楼梯，为了避开监控和声控灯，贴墙根下来，在门口被树丛刮掉了挂绳上的小玩意儿，慌不择路，可能……”他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五楼那户长期空置、阳台堆满杂物的房子，“躲那儿去了。
运动鞋，身高一米七左右，体型偏瘦，右腿可能不太利索，爬窗时蹭破了点皮。”
寂静。
绝对的寂静。
连王大妈都忘了哭嚎。
苏小檬嘴巴微张，看看手里廉价的手机挂饰，又看看五楼那乱糟糟的阳台，再看看眼前这个捧着保温杯、一脸“我只是个路过的退休老干部”的林琛，大脑CPU仿佛被这过于丝滑的推理干烧了。
“还…还愣着干嘛！
上去看看啊！”
王大妈最先反应过来，推了苏小檬一把。
苏小檬如梦初醒，立刻按住对讲机呼叫支援，同时拔腿就往楼上冲。
很快，五楼空置房传来一阵骚动和一个年轻男人的惊呼求饶声。
人赃并获。
一个瘦小的、腿脚确实有点跛的年轻小偷被苏小檬和赶来的同事扭了下来，手腕上还蹭着灰，裤腿上挂着从王大妈家窗台蹭的蜘蛛网。
事情解决得快得像一阵风。
王大妈千恩万谢地领回了她的金镯子并赶紧藏在鞋盒里，围观群众啧啧称奇，苏小檬看向林琛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丝崇拜。
林琛却只想赶紧离开这热闹中心。
他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不用谢，转身就想溜回他那安静的小窝，继续他的枸杞养生大业。
就在他一只脚刚踏上楼梯台阶的瞬间——叮！
一个极其突兀、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里炸响！
震得他差点把保温杯扔出去。
紧接着，一块半透明的、闪烁着廉价RGB跑马灯特效、像素风格极其复古的蓝色光屏，强行怼在了他的意识“眼前”。
屏幕中央，一个圆滚滚、长着两根滑稽天线的黄色Q版豆子图标欢快地蹦跶着，下方弹出一行歪歪扭扭、仿佛用脚写出来的文字：都市奇遇辅助系统（代号：欢乐豆）激活成功！
检测到宿主成功参与并影响微小事件‘王大妈的金镯子去哪儿了’，新手任务发布中……林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脑海里那个蹦跶的傻豆子和那行字，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人。
退休生活才刚开始，就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还“欢乐豆”？
这名字就透着一股不靠谱的沙雕气息。
光屏闪烁，新的文字浮现：新手任务：彰显存在感！
任务要求：请宿主立即在案发现场（单元门口）以左脚为支撑，抬起右脚，保持单腿独立姿势（俗称：金鸡独立）至少10秒钟，并大喊一声：“真相只有一个！”
任务奖励：魅力值+0.1（蚊子腿也是肉！
）失败惩罚：随机扣除宿主身上一件衣物（系统出品，必属精品，惩罚精准无痛苦！
）任务分析报告（初级）：根据本系统初步逻辑运算（加载中……10%……），此行为有助于提升宿主在围观群众中的神秘感和戏剧张力，增加后续事件触发概率。
分析完毕！
林琛看着那“金鸡独立”、“大喊口号”、“魅力值+0.1”、“随机扣除衣物”的字眼，再看看那份加载到10%就“分析完毕”的“报告”，额角的青筋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杯枸杞水的精华连同这操蛋的世道一起吸进肺里。
然后，在脑海里，对着那个还在傻乐呵蹦跶的“欢乐豆”，以及那块闪烁着智障光芒的光屏，发出了灵魂深处的、平静而充满力量的呐喊：“滚！”
他毫不犹豫地无视了那个抽风的系统，抬脚，稳稳地、用最正常不过的步伐，一步、两步……坚定地踏上了回家的楼梯。
至于那什么魅力值+0.1？
呵，他林琛破案，靠的是脑子，是眼力，是经验！
靠这玩意儿？
他怕自己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退休老干部的稳重气质，当场变成负数！
保温杯里的枸杞，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沉得更深了。
回到他那小小的702室，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喧嚣和脑海里那个还在不死心闪烁的傻豆子图标。
他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扫视着楼下的动静——警车开走了，人群散了，只有王大妈还在跟几个老街坊兴奋地比划着。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七楼，704室的门缝里，那张被忽略的卡片似乎……不见了？
林琛收回目光，拧开保温杯盖，看着里面漂浮的枸杞，又感受了一下脑海里那个虽然微弱但固执存在的“欢乐豆”信号。
一种熟悉的、麻烦即将找上门的不祥预感，如同窗外的暮色，悄然弥漫开来。
这退休生活，恐怕是没法彻底“静好”了。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枸杞菊花茶。
“啧。”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安静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