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胃癌晚期诊断书的那一刻,我出奇地平静。
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指尖的冰凉,不受控制地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看着我,眼神里是那种职业性的、程式化的怜悯。他说了许多话,关于化疗,关于靶向药,关于存活率……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胃低分化腺癌,IV期,伴腹膜后淋巴结转移。
翻译过来就是,没救了,等死吧。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却足以压垮我整个人生的A4纸,走出医院。海城的初秋,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的热闹,都与我无关了。
我掏出手机,想给我的丈夫周诚打个电话。
我们结婚十年,从校服到婚纱。我陪着他,从一个兜里只有一百块的穷小子,奋斗到如今身价上亿的上市公司CEO。所有人都说,我是他生命里的贵人,是他最该感恩的人。
我想,我得了这么重的病,他应该会很难过吧。他会放下工作,陪着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吧。
我这么想着,手指习惯性地点开了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周诚五分钟前发的。
一张合影。
照片里,他穿着我早上为他熨烫的、价值不菲的白衬衫,笑得一脸灿烂。他的手臂,亲密地揽着一个女人的肩膀。那个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飘飘,笑靥如花。
是苏蔓。
我们大学时期的校花,也是周诚放在心尖上,念了十多年的“白月光”。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高级西餐厅,我知道那家餐厅,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桌上放着一大捧蓝色妖姬,烛光摇曳。
照片的配文,只有六个字,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迟到的挚爱,幸好未晚。”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行文字,忽然就笑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原来,在我拿着死亡判决书,手足无措的时候,我的丈夫,正在和他的白月光,庆祝他们“迟到的爱情”。
原来,我这十年的付出,我倾尽娘家所有的支持,我为了他放弃读博、操持家庭、熬坏了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
我不是他的爱人,我只是他通往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如今,他功成名就,终于可以一脚踢开我这块碍事的石头,去迎接他真正的“挚爱”了。
而我的病,来得可真“是时候”。
它甚至为他的背叛,都抹上了一层“命中注定”的、悲天悯人的色彩。
我站在街头,任由眼泪模糊了视线。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这个突然在路边崩溃的女人。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只是默默地,将那条朋友圈,连同下面一排排“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恭喜周总”的祝福评论,截了个图。
然后,我擦干眼泪,收起那张癌症诊断书,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我为自己点了一杯最苦的黑咖啡。
咖啡的苦,都压不住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平静地喝着咖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林晚,你快要死了。
但在死之前,你得为自己,办一场最风光的葬礼。
以及,为那对“挚爱”的狗男女,亲手,推开地狱的大门。
我和周诚的婚姻,在外人看来,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范本。
他是典型的“凤凰男”,出身贫寒,但聪明、上进,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从偏远的山村,一路考进了海城最好的大学。
而我,是土生土长的海城姑娘,父母都是普通教师,家境虽不富裕,但也算小康。
我们是大学同学。我爱上他时,他还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在食堂里只敢打一份素菜的清瘦少年。他的眼睛里,有光,有野心,也有着与贫穷对抗时,那种敏感又脆弱的自尊。
为了追他,我放下了女孩子的矜持。我每天给他送饭,为他占座,用我全部的零花钱,给他买他需要的参考书。
毕业后,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决定创业。
我的父母苦口婆心地劝我:“晚晚,这个男人,心太大了。你驾驭不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当然对你好。等他以后发达了,你怎么办?”
我不听。我觉得,他们不懂我们的爱情。
我拿出我父母给我准备的、二十万的嫁妆,又说服他们,抵押了家里唯一的房子,凑了五十万,全部投给了周诚,作为他的启动资金。
公司成立初期,是最艰难的。我辞去了稳定的工作,给他当助理,当财务,当行政,当保姆。我陪着他,一天只睡四个小时,陪着他,被客户指着鼻子骂,陪着他,在没钱交房租的夜晚,分食一碗泡面。
整整三年,我们才熬出了头。
公司走上正轨,越做越大。周诚也从那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了西装革-履、手腕上戴着百万名表的周总。
我们买了海景别墅,换了豪车。我成了别人口中艳羡的“周太太”。
我以为,我们是共过患难的夫妻,我们的感情,坚不可摧。
现在想来,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其实,裂痕早就存在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他第一次酒后吐真言,搂着我,嘴里却叫着“苏蔓”的名字。
或许是,他看着我因为常年操劳而变得粗糙的手,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又或许是,他开始频繁地出差,身上总是带着不属于我的、陌生的香水味。
而苏蔓,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整整十年。
她是我们的大学校花,家境优渥,美得张扬而耀眼。她是周诚口中,那个他曾经仰望,却不敢靠近的“女神”。
毕业后,苏蔓出了国,嫁了人。我以为,这个女人,将永远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可半年前,她离婚了,回国了。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周诚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也越来越浓。他开始对我挑剔,嫌我穿得不够时尚,嫌我不会打扮,嫌我上不了台面,给他丢人。
他忘了,我曾经也是那个会穿着漂亮裙子,在校园里引人注目的姑娘。是这十年的婚姻,是为他操持公司和家庭的琐碎,磨去了我的光彩,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不是没有过怀疑,不是没有过争吵。
但每一次,他都会用同样的话术来搪塞我。
“晚晚,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跟她只是老同学,叙叙旧而已。”
“我这么辛苦,在外面打拼,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就不能多体谅我一下吗?”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怨妇一样,真让人倒胃口。”
渐渐地,我累了,也倦了。我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真的变成了他口中那个面目可憎的“怨妇”?
直到今天,这张诊断书,和那条朋友圈,像两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醒了我。
原来,他不是不爱了,他只是,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
我对于他,是恩情,是责任,是他人设里“不忘糟糠妻”的标榜。而苏蔓,才是他烙在心口的朱砂痣,是他功成名就后,急于想要弥补的“遗憾”。
我的存在,我的十年青春,我的病,都成了他奔向“挚爱”的阻碍。
我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我此刻打电话质问他,他会说什么。
他大概会先假惺惺地关心我的病情,然后,顺势提出离婚。他会说,他不想拖累我,他要给我自由。他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作为补偿。
他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情有义、无奈放手的好男人。
而我,一个将死的女人,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呢?
我收起手机,将那杯早已冷掉的苦咖啡,一饮而尽。
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凭什么,他能用我的青春和血汗,换来功成名就,然后心安理得地,去和他的白月光双宿双飞?
凭什么,我要在病痛的折磨中,孤独地死去,而他们,却能踩着我的尸骨,上演一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感人戏码?
周诚,苏蔓。
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我得不到的幸福,你们,也别想拥有。
我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而你们的地狱,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