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锁哀牢山“你还在等啊。”扎努拍了拍许杰的肩膀，声音低沉，像从地底传来。
他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压在许杰肩头，像一块石头落进了深潭。
许杰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那片终年不散的雾。哀牢山的雾，灰白如纱，缠绕着整座山脉，
仿佛一层活着的皮肤，缓缓蠕动。“多少年了，你还在等待。”扎努叹了口气，
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疲惫。“可能……”他顿了顿，终究没把话说完，
只是摇了摇头。可许杰知道他想说什么——可能他早就死了，可能他根本没回来过，
可能你等的，只是一个幻影。我是许杰，出生在民国二十三年，湖南乡下的一户贫农家里。
没读过书，识字不多，靠帮人扛活、打短工过日子。年轻时脾气火爆，好勇斗狠，
村里人都躲着我走。十八岁那年，父亲病死，母亲改嫁，我一个人拎着包袱跑了出来。
先是去了长沙，在码头上当苦力，扛麻袋、搬货箱，一天挣几个铜板。后来听说福建有活路，
又一路南下，在茶庄里当过学徒，却因跟掌柜争执，一拳打碎了人家的鼻梁，被赶了出来。
最后，我到了广东。都说那边有钱，港商云集，遍地黄金。我信了。在广州，
我靠一身蛮力混进了黑道，给人当打手，替人收债。一次街头斗殴中，
我徒手放倒了五个壮汉，被一个香港老板看中。他叫陈耀祖，是港岛青龙堂的二当家，
在大陆投资办厂，明面上是商人，背地里做的是走私和高利贷。他看我敢打敢拼，又讲义气，
便让我给他做保镖。其实，是让我看着他的姨太太。那个女人叫沈月娥，十五岁，
瘦得像根竹竿，眼神却亮得吓人。她被陈耀祖从乡下骗来，说是来打工，
结果一进门就被锁在别墅里，成了他的玩物。那天夜里，她跪在我面前，
眼泪一串串砸在地上。“许大哥，求求你放了我。”她声音发抖，“我只是来这打工的，
被那个臭老头骗到这，求您高抬贵手……我想回家。”我看着她，心里像被刀割。
我也是穷苦人出身，知道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那一夜，我撬开了锁，放她从后门逃了出去。
天亮时，陈耀祖发现人不见了，暴怒如雷。他把我绑在院子中央，按着黑道规矩，
要给我来个“砍三刀六洞”——三刀见骨，六洞穿身，是极刑。刀已经架在我脖子上，
血顺着刀锋滴下来。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院门。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衫，身形挺拔，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陈耀祖一见他，立刻丢下刀子，
带着一帮小弟小跑过去迎接，毕恭毕敬地接过他手中的木盒，连声说“多谢先生”，
然后匆匆上了车，回了香港。我被松了绑，跪在地上，浑身是血。那年轻人走过来，蹲下身，
看着我。“疼吗？”他问。我摇头。“为什么不走？”他又问。“我不走，怕连累你。
”我说。他笑了，笑得温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没事的，这帮人不敢得罪我。
”我不信。他便说：“那你就跟我走吧。”我没有犹豫，点了点头。2 龙巢之谜从此，
我成了他一生的小弟。那个年轻人，就是我后来失踪的大哥。我跟着他上了哀牢山。
山路陡峭，石阶被苔藓覆盖，湿滑如油。雾气常年不散，像一层灰白色的纱幔裹着整座山，
连太阳都照不透。树影婆娑，枝叶交错，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只有斑驳的光影在地上跳跃。
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某种说不清的草木香，闻久了，脑袋发沉。大哥走在前头，
步伐稳健，背影挺拔如松。他穿一件藏青色的粗布长衫，腰间别着一把短刀，
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我不敢多问，只默默跟着，脚底磨出了水泡，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了整整三天，才到半山腰的一处石屋。石屋背靠悬崖，
由整块青石垒成，屋顶长满了青苔。门前有棵老茶树，枝干扭曲如龙爪，树皮皲裂，
叶子泛着暗绿色的光泽，像是浸过墨汁。“你在这里等。”大哥说，声音低沉，
像是从地底传来。“不进去吗？”我问。他摇头，“你进不去。”“为什么？
”“里面……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没再问，只是点头。大哥独自走向山壁的一道裂缝。
那裂缝窄得仅容一人侧身而过，黑漆漆的，像一张闭着的嘴，仿佛随时会咬下来。他进去后，
裂缝仿佛动了一下，雾气猛地涌来，像活物般将入口彻底遮住。我坐在石屋前的石墩上，
望着那片浓雾。第一天，我还能听见山风呼啸，野兽低吼，偶尔传来乌鸦的啼叫。第二天，
声音渐渐少了，只剩下寂静，连风都停了。第三天，我开始做梦。梦里有龙在低语，
声音从地底传来，震得我牙根发酸。我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金色的山谷里，遍地是黄金，
堆成小山，金光刺眼。可我伸手去拿，黄金却化成灰烬，从指缝间流走。醒来时，
冷汗浸透了衣裳，心跳如鼓。半个月后，大哥回来了。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
像是被抽走了精气。身上那件长衫多了几道裂口，渗着暗红的血迹，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给你。”他递给我一小包茶叶，干燥、卷曲，
泛着诡异的墨绿色光泽。“这是……老茶？”我接过，指尖触到茶叶的瞬间，
竟有种冰冷的触感，像摸到了死物。“嗯。”他点头，“拿去卖了，能换不少钱。
”“你受伤了？”我盯着他手臂上的血痕。他摆摆手，“没事，山里刮的。”我不信，
但没再问。当晚，他睡得很沉，整夜都在说梦话，声音含糊，
只听清两个字：“别碰……”第二次上山，又是半个月的等待。这次我带了干粮和火种，
想多撑几天。可到了第七天，干粮发霉了，火也点不着，打火石像是被水浸过。
雾气越来越浓，夜里能听见石头在移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窸窸窣窣，贴着石屋游走。
我梦见那道裂缝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影子，披着金袍，头生双角，眼睛是竖瞳，
像蛇一样冰冷。它盯着我，说：“你不是选中的人。”我惊醒，
发现屋外的茶树叶子全变成了血红色，像是被血浸透。第十五天，大哥回来了。这次他更瘦，
手指关节发白，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泥，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接着。”他又递来一包老茶。
“大哥，到底里面是什么地方？”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沉默很久，才说：“你别知道的好。
”“可你这样下去会死的！”他笑了，笑得凄凉，“我早就该死了。”第三次上山，
是因为一个大佬病重。那人是港岛的龙头，姓林，当年和大哥有过命的交情。
他派人送来一封信，字迹颤抖：“若无老茶续命，恐将不起。望兄多采，生死不负。
”大哥看完信，脸色变了。他知道，这次必须深入。临行前，大佬叫来十几个壮汉，
都是他信得过的手下，个个身强力壮，带着刀枪。我拦住他：“让我也去！”他摇头，
“你不行。”“为什么？我跟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正因为你跟我这么久，
我才不让你去。”他拍拍我肩膀，“守好这里，等我回来。
”3 诅咒的真相他们一行人消失在裂缝中。我坐在石屋前，望着那片浓雾，心像被揪住，
喘不过气。第一天，我还能听见里面的动静——脚步声、呼喊声、金属撞击声，像是在打斗。
第五天，声音断了，山里死寂如墓。第十天，雾气开始翻涌，像有东西在搅动，
雾中隐约有影子闪过。第十五天，我听见一声惨叫，短促而凄厉，随即归于死寂。第二十天，
裂缝口渗出黑色的液体，腥臭无比，流到地上就冒起白烟，腐蚀着石头。我用石头封住口子，
可那液体还是不断渗出，像是山在流血。第二十五天，我梦见所有跟着大哥进去的人，
都跪在金色的山谷里，头颅低垂，背上长出龙鳞，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大哥站在中央，
手里捧着一盏青铜灯，灯焰是幽绿色的，照亮他苍白的脸。他说：“许杰，快走，别等我。
”第三十天，裂缝突然开了。大哥一个人走出来。他全身是血，衣服几乎碎成布条，
右臂齐肘而断，断口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被什么咬断。他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我冲上去扶他，“大哥！其他人呢？”他摇头，嘴角溢出血沫，“都……没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喘着气，抬头看我，“你一直想知道秘密……现在，我告诉你。
”我扶他进屋，用清水擦拭伤口。他疼得直抖，却一声不吭。“那地方……不是山。
”他终于开口，“是龙巢。”我一愣，“龙？真的有龙？”“不是传说里的那种。”他闭眼，
“是一种……活的东西，古老得无法形容。它沉睡在地底，脊背化成了山脉，呼吸成了风，
血液成了地下水。”“那茶……”“是它鳞片上长出来的。”他苦笑，“我们采的，
其实是龙的痂。”我浑身发冷，头皮炸开。“每采一次茶，就得献祭。”他说，“要么是命，
要么是魂。我每次进去，都割自己一刀，用血喂它，才能带茶出来。
”“那其他人……”“他们想拿黄金。”大哥睁开眼，眼神悲凉，“山谷里全是黄金，
可那是龙的骨灰。谁碰，谁就被它缠上，变成它的守墓人，永远困在里面。
”“所以你一直不让我进去……”“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小弟，我唯一……不想害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这是……”“钱。”他说，
“足够你下半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不行。
”他声音突然严厉，“我已经被诅咒了。每次采茶，龙都在我身上刻印，我活不过明年冬天。
”“那我陪你到最后！”“傻孩子。”他笑了，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的长辈，
“江湖路远，你该走了。”“我不走！”我吼出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听话。
”他轻声说，“我这一生，最对的事，就是救了你。最错的事，是带你来这儿。
别让我最后这点赎罪的机会也没了。”我抱着那包钱，坐在石屋外。大哥在屋里躺着，
呼吸微弱，像风中残烛。夜里，我又听见地底的低语。这次，
那声音在叫我：“许杰……进来……你可以活……”我捂住耳朵，可声音直接钻进脑子里，
像虫子在爬。“你大哥快死了……你走不出去……进来吧……黄金归你……”我猛地站起来，
冲到裂缝前。浓雾中，仿佛有双眼睛在看我，冰冷而贪婪。我拔出刀，
对着雾气大喊：“我许杰一生不拜鬼神，不敬王侯！你就算真是龙，我也不会进！
”雾气颤动了一下，低语消失了。天亮时，大哥醒了。他看见我，笑了，“你……没进去？
”我摇头。“好。”他闭眼，“我放心了。”他让我烧了石屋前的那棵老茶树。我点火时，
树干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像是在哀嚎。火焰升起，树叶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从此……没有老茶了。”他说。“那大佬怎么办？”“命该如此。”他淡淡道，
“谁让他贪心。”4 山神的新娘三天后，大哥消失了。不是死了。是走了。他的床铺整齐，
断臂的绷带留在桌上，人却不见了。我找遍石屋，翻过悬崖，喊破喉咙，只听见山风回荡。
他像一缕烟，融进了哀牢山的雾里。我知道，他没死。他只是……回去了。
回到了那个他本就不该离开的地方。我把大哥给的那包钱紧紧揣在怀里，走下了哀牢山。
钱很沉，压得我胸口发闷，像一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炭。我知道，这每一张票子，
都浸着大哥的血，是用他的命换来的。我本该听他的话，拿着钱远走高飞，
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可我的脚，不听使唤。它带着我，
走到了云南边境。边境小镇，泥路坑洼，尘土飞扬，两边是低矮的土房，挂着褪色的布幌子。
这里是三不管地带，缅甸、老挝、中国，国界线像条蛇，在山林里蜿蜒。走私、贩毒、偷渡，
什么人都有。我打听到了路子，用大哥给的钱，收了一批和田玉。
玉是别人从新疆倒腾过来的，有真有假，成色不一。我不管真假，只看利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