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称我为恶魔，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摆脱他们的眼光。被恐惧与憎恨包围，我将如何自处？这一切的源头，究竟藏在何处？
他们说我的眼睛会吃人。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村里的孩子们围着我，像围观一头怪物。他们用树枝戳我的肩膀，往我身上扔泥巴，嘴里喊着"恶魔之子滚出去"。
"她的眼睛是紫色的！我奶奶说这是恶魔的标记！"王铁匠家的小子叫得最大声。
我缩在墙角，抱紧双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就像两滴凝固的葡萄汁，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我不是恶魔..."我小声辩解，声音淹没在他们的嘲笑中。
一块尖锐的石头飞来，划破我的额头。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我的破裙子上，开出一朵暗红的花。
"看！恶魔流血了！"孩子们兴奋地尖叫。
我抬头，透过血雾看向他们。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真的是恶魔——这样就能让所有欺负我的人付出代价。
"滚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冲进人群。是我的弟弟宁远，比我小两岁，却总是挡在我前面。他挥舞着一根木棍，像只发怒的小兽。
"谁敢碰我姐姐，我就打死谁！"宁远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孩子们哄笑着散开，但那些恶毒的话语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再也拔不出来。
那天晚上，母亲用湿布擦拭我额头的伤口，动作很轻，但我还是疼得直吸气。
"微微，别理他们。"母亲的声音疲惫，"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不是你的错。"
父亲蹲在门口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阴沉。
"那丫头就是个祸害。"我听见他低声说，"自从她出生，家里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按在我的伤口上。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七岁那年，村里闹旱灾。井水干涸，庄稼枯萎。村民们聚集在祠堂前，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
"就是她带来的灾祸！"李婆婆指着我，枯瘦的手指像一根诅咒的权杖，"她出生那天，村口的老槐树突然枯死，这是上天的警示！"
我躲在母亲身后，感到无数充满恨意的目光刺穿我的身体。宁远紧紧攥着我的手，他的掌心全是汗。
"烧死她！"有人喊道，"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天怒！"
人群骚动起来，像一群饥饿的狼。父亲挡在我们前面，脸色铁青。
"谁敢动我女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一刻，我以为父亲其实是爱我的。直到深夜，我听见他在院子里对母亲说："那丫头不能留了，明天我就把她送到山那边的孤儿院去。"
我蜷缩在被窝里，泪水浸湿了枕头。宁远悄悄爬过来，抱住我。
"姐姐，别怕，"他在我耳边小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如果他们要赶你走，我就和你一起走。"
第二天清晨，父亲不见了。有人说看见他半夜去了后山，再也没回来。三天后，猎人在悬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
村里流言四起。
"是那丫头干的，"人们交头接耳，"恶魔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母亲变得沉默寡言，整日以泪洗面。只有宁远依然每天牵着我的手，送我到村口的小学。尽管老师经常"忘记"叫我回答问题，同学们都躲着我坐。
十岁那年，一场怪病席卷村庄。牲畜接连死亡，孩子们高烧不退。毫无悬念地，我又成了罪魁祸首。
"她在井里下了毒！"愤怒的村民砸碎了我家的窗户。
母亲带着我和宁远连夜逃到后山的破庙里。那晚下着大雨，雷声轰鸣，仿佛上天也在发怒。
"妈妈，我真的不是恶魔..."我哭着问。
母亲摸着我的头发，眼神复杂。"微微，你只是...特别。特别的人总会让普通人害怕。"
特别。这个词像一把双刃剑，既是对我的赦免，也是对我的判决。
我们在破庙里躲了三天，直到村长的儿子带人找来。他们手持火把，脸上写满了正义的愤怒。
"滚出来，恶魔！你害死了这么多人，今天必须付出代价！"
母亲把我和宁远推到神像后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她吻了吻我们的额头，然后转身走向庙门。
我们听见母亲的哀求，听见拳脚相加的声音，听见什么东西重重倒地的闷响。宁远想冲出去，我死死捂住他的嘴，眼泪无声地流下。
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后，我们才敢出来。母亲躺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的眼睛睁着，仿佛还在看着我们，保护着我们。
那晚，我和宁远挖了一个浅坟，埋葬了我们最后的亲人。雨水混合着泥土，把母亲永远留在了那座破庙后面。
天亮前，我们偷偷溜回村子，想拿些食物和衣物。但我们的家已经被烧成了废墟，灰烬中还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是那对恶魔崽子！抓住他们！"有人发现了我们。
我和宁远拼命逃跑，穿过玉米地，跳进小溪，躲进了山洞。我们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像两只被遗弃的小兽。
"姐姐，我们会死吗？"宁远靠在我怀里问。
我抱紧他，"不会的。我会保护你，永远。"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宁远。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宁远不见了。洞口放着一块他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那是母亲给他的生日礼物。我发疯似的寻找，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
正午时分，村里传来消息：抓住了一个小恶魔，中午要在祠堂前审判。
我跌跌撞撞跑向村子，远远看见祠堂前围满了人。宁远被绑在柱子上，脸色苍白但神情倔强。
"说！你姐姐藏在哪里？"村长厉声问。
宁远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找到了躲在树后的我。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过去。
"我不知道。"宁远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我姐姐不是恶魔，你们才是！"
村长怒不可遏，举起火把。"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和你的恶魔姐姐一起下地狱吧！"
火把落下，干柴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我尖叫着冲出去，却被几个村民死死按住。
"放开我！那是我弟弟！宁远！宁远！"我挣扎着，哭喊着，指甲深深掐进按住我的人的皮肉里。
火焰中，宁远对我笑了。他用口型说了三个字，然后就被浓烟吞没了。
我爱你。
那场大火烧毁了半个村子。奇怪的是，当村民赶来救火时，发现按住我的几个人全都昏倒在地，而我站在火场中央，毫发无损，紫色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从此，我成了真正的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