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林语，一个生锈的机械。这句话，是我在大二那年，第一次走进学校心理咨询室时，
对李老师说的第一句话。李老师问我，为什么是生锈的。我说，因为它常年被泡在水里。
那片昏暗、潮湿、不见天日的水池，就是我的家。……大三暑假的第一个周末，
母亲又像往常一样，给我炖了一锅莲藕排骨汤。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滚着，
香气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客厅。“小语，快来，趁热喝了。”她一边说，
一边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上面的葱花都是按照我喜欢的样子，细细地切的。这是我们家，
典型的温情时刻。但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暖意，只有一片即将溺毙的窒息感。因为我知道，
这碗汤，不是免费的。它的价格，是我接下来整整一周的“绝对服从”。我默默地喝着汤，
不敢说话。“对了，”母亲看似不经意地，坐在了我的对面，“昨天我跟你王阿姨聊天，
听说她们家晓丽，已经报了省考的冲刺班了。我说小语啊，
你也别一天到晚就看你那些没用的闲书了，你看看人家，多有上进心。”来了。
那碗汤的热气还没散尽，账单就已经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放下勺子，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妈，我和您说过很多次了。我的专业，不适合考公，
而且，我已经拿到了星海科技的实习offer，下学期就去。”“实习？
”母亲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实习有什么用？
一个月给你那三瓜两枣的，累得跟条狗一样！能比得上公务员稳定吗？
能比得上人家铁饭碗吗？”“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我跟你爸，
辛辛苦苦供你读大学，是为了让你去给别人打工的吗？我们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
又是这句咒语。这句能将所有控制、所有私欲都包装成“无私奉献”的、最恶毒的咒语。
我的胃，开始一阵阵地抽痛。那碗刚刚还温热的排骨汤，
瞬间就变成了滚烫的、灼伤食道的铁水。我不想吵。在家里，任何形式的反驳，
都会被定义为“顶嘴”，会被贴上“忘恩负义”的标签。我只能沉默。而我的沉默，
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是懦弱，是可以让他们变本加厉的许可证。就在这时，
父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争吵，脸上带着一股熟悉的、君王般的愠怒。
他指着我，对母亲说：“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她懂个屁！头发长见识短！
我已经托人问好了，就报那个‘华图’的班，下周一就去上课！”他没有问我的意见。
他只是，在通知我。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说了算”的、专制的脸，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混合着愤怒与绝望的情绪，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
闪回过一幅幅画面。那是小学三年级的午后，阳光很好。我只是因为看电视，忘了给他倒茶，
他就毫无预兆地，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一巴掌，打得我半边脸都麻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而他，只是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继续看着他的报纸。
那是初二那年的街口，我只是因为买文具时，没能按照他的要求，砍下来五毛钱。
他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脚将我踹倒在地。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废物”、“没用的东西”。我的自尊心，就在那个瞬间，被他一脚，
踩得粉碎。那是高中住校时的周末，我回家。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
他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因为觉得我躺着的姿态“不雅”，就一把揪住我的头发，
将我整个人，从沙发上，硬生生地，拖到了冰冷的地砖上。那一桩桩，一件件，
像不断滋生的、丑陋的铁锈，早已充盈在我每一个记忆的零件里。而此刻，这所有的铁锈，
都因为他这句轻描淡写的命令，而被激活，开始疯狂地，腐蚀着我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
我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沙哑。“爸……我是个人。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2.我说出的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短暂的沉寂之后，
掀起的是滔天的、足以将我淹没的巨浪。父亲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
手指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一种……权威被挑战的、极致的暴怒。
“你……你再说一遍？”母亲也惊呆了。她大概从未想过，
我这个一直以来都逆来顺受的“好女儿”，有一天，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林语！
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她尖声叫道，立刻站到了“统一战线”上，“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只是，不想再当一个生锈的机械了。我站起身，
直视着父亲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将那句话，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是个人。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有我自己的感受。我的人生，不想再由你们来安排。”“反了！
真是反了！”父亲抓起桌上的一个杯子，狠狠地，砸在了我脚边的地上。“啪！”一声脆响，
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你有什么想法？！你的想法就是去给别人当牛做马！
你的感受就是忘恩负义！我告诉你林语！没有我，你现在什么都不是！是我！
是我一口屎一口尿把你喂大的！是我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的！你的命都是我给的！
你现在跟我谈想法？你有什么资格！”他咆哮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而我，
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看着他，脑海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我想起，从小到大，
每当我因为他们的打骂而哭泣时，母亲总会抱着我，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对我说一句话。
“小语，别怪你爸。他也是为你好。你看，虽然他对你严厉，但他有多爱你啊。
上次你生病发烧，他不是背着你，跑了三条街，才找到夜间诊所的吗？”“你看，
上次开家长会，回来之后虽然骂了你，但他第二天，不是还偷偷在你书包里，
塞了两百块钱让你买零食的吗？”是啊。背着生病的我跑三条街，是真的。
偷偷给我塞零花钱，是真的。 自己舍不得吃穿，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也是真的。但，
耳光扇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是真的。 当街踢我，抹杀我所有自尊，是真的。
皮带抽在我身上，留下一条条青紫的印子，也是真的。这些好，与这些坏，像两条毒蛇，
死死地缠绕在一起，勒得我无法呼吸。他们时好时坏的对待方式，让我恨不得，
却又恨得不完全。我内心深处的道德感，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跳出来，谴责我自己。
它会问我：林语，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他们也曾为你付出过，你怎么能只记着他们的坏，
而忘了他们的好呢？这个无解的问题，像一个紧箍咒，困了我整整二十年。
我看着眼前暴怒的父亲，和旁边那个开始抹眼泪，嘴里念叨着“我命怎么这么苦”的母亲。
我忽然，觉得无比的疲惫。我不想再吵了。因为我知道，这，是一场永远也吵不赢的战争。
我放弃了所有徒劳的辩解，默默地，蹲下身，开始一片一片地，捡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就像，在收拾着我自己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3.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之后，我把自己，
关进了房间里。房间里很潮湿，墙角因为漏水，长出了一片青黑色的霉斑，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朽的气息。就像我的心。我和父母，陷入了冷战。或者说，
是我单方面地，竖起了一堵墙。但他们，总有办法，将这堵墙，凿开一个口子。第二天，
母亲没有再骂我。她只是端着一碗我最爱吃的、放了两个荷包蛋的桂花酒酿圆子，
敲开了我的门。“小语，昨天是爸妈不对，说话太重了。”她把碗放在我的书桌上，
眼圈红红的，“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也是……也是太着急了。快，趁热吃了，
你从小就爱吃这个。”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圆子，闻着那熟悉的、香甜的气息。我的心，
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动摇了。看，他们也知道道歉。他们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他们还是爱我的。我总是这样，轻易地，就在他们这“一巴掌，一颗糖”的循环模式中，
沦陷。“妈，我……”“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她打断我，像往常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