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拧着电动车的电门,破烂的雨披灌满了风,鼓胀又塌陷,像一只挣扎着无法呼吸的肺。
咸阳深夜空旷的长街,只剩下轮胎碾过积水刺耳的“唰啦”声,和他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揉捏、几乎要碎裂的心在跳动。
“两年…整整两年!
我省吃俭用,风吹日晒送外卖,就为了供她上学…”脑海里那女孩清纯的脸,此刻只剩下最后电话里冰冷的嘲讽和不耐烦:“叶凡,我们不合适。
你只是个送外卖的,懂什么叫未来吗?
我想要的,你根本给不了!”
她的声音被车载劣质音响里放大的苦情歌淹没,歌词里唱着的痴情,此刻像无数根钢针,扎在他早己麻木的神经上。
胃里空荡荡的,灌下去的廉价啤酒只泛起一股灼烧的酸气。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彻底掏空了的茫然,混杂着冰冷的雨水,糊了他一脸。
风镜上的水痕模糊了视线,他用力抹了一把,手背蹭过脸颊,一片冰凉,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电门把手被他狠狠拧到了底。
车身猛地向前一蹿,老旧电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电量表的指针己经滑落到最危险的红***域。
仪表盘昏暗的光线下,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她大一入学时,穿着白色连衣裙,在校园樱花树下,笑得没心没肺。
而当时拍下这张照片的叶凡,刚刚结束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奔波,满身疲惫,却满心欢喜。
“未来?
去他妈的美好未来!”
叶凡嘶吼着,声音却被咆哮的风声和引擎声撕碎。
雨水疯狂地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压不住心口那股几乎要烧穿胸膛的邪火。
他只想往前冲,快一点,再快一点,把所有的委屈、愤怒、无能的耻辱都甩在身后,甩在这无边无际的雨夜里。
视线越来越模糊,不仅仅是雨水,还有生理性的疲惫和酒精的作用在侵蚀他的意识。
下一个弯道是个很大的下坡。
叶凡甚至没有减速。
雨水的浮力让破车的前轮有些发飘。
车轮压过一处明显的洼地,积水“哗”地溅起老高。
车身猛地一震,接着是一声“咔啦”异响——链条似乎在这一颠簸中断开了!
失控感瞬间攫住了他。
前轮猛地向左一撇,他本能地死死踩住后轮刹车。
尖锐的摩擦声撕裂了雨幕!
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陡然横甩出去!
叶凡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从座椅上狠狠撕扯着他的身体,要把他抛出去!
他仅存的意识拼命收紧所有能抓握的地方——那冰冷的金属车把仿佛成了溺水者最后的浮木。
巨大的离心力撕扯着他,眼前的一切瞬间变成模糊扭曲的光带,雨水、灯光、黑暗疯狂旋转。
就在这时!
两道刺目到令人瞬间失明的白光,毫无征兆地、如同实质的巨柱,撕裂了前方无尽的黑暗雨幕,首首地朝他撞了过来!
那不是车灯!
那光芒太过霸道,太过纯粹,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威压,瞬间吞噬了前方所有的景象!
它仿佛凭空出现,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声息,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充满整个视野的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了一瞬,又或者被无限拉长。
叶凡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委屈、疲惫,在那绝对光芒的压迫下,全部蒸发殆尽,只剩下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对纯粹毁灭的极致恐惧!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光芒是什么,从哪里来。
然后,便是彻底的黑暗,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要被扯碎的眩晕感,吞噬了他最后模糊的意识。
他只记得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击在他的胸口,又或是他的身体撞上了什么无比坚硬冰冷的东西,骨头碎裂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疼…难以言喻的钝痛从全身各处蔓延开来,尤其是脑袋,像被攻城锤砸过,嗡嗡作响,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整个颅骨一起抽搐。
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潮湿泥土和草木***气息的阴冷,紧紧包裹着他。
雨水打在皮肤上的冰冷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粝、冰冷、硬邦邦的触感——这绝不是柏油马路!
叶凡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也不是熟悉的出租屋脏兮兮的屋顶。
头顶是黝黑、低矮、被烟尘熏得看不出原色的茅草顶棚,几根歪歪扭扭的原木充当着房梁,裂缝里能看到外面渗进来的惨淡天光——或许是黎明?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气味。
浓烈的草药苦涩是最主要的,其中还混杂着刺鼻的艾草燃烧后的焦糊味,某种动物油脂特有的腥膻,以及…木头腐朽和长久不通风产生的霉馊味。
他躺在一个……勉强能称为“床”的地方?
身下垫着的是一层硌人的干草,上面胡乱铺着一张硬邦邦、粗糙得能划破皮肤的动物毛皮。
盖在身上的东西同样简陋粗糙,而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
剧烈的头疼和眩晕感让叶凡干呕了一下,胃里空空如也,只吐出一点苦涩的酸水。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着西周。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简陋的空间,泥土的地面坑洼不平,墙壁是黄泥混着草梗夯成的,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
角落里有个半埋进地下的火塘,里面炭火将尽未熄,微弱地散发出一点暖意,上面架着一个黑黢黢的陶罐,冒着缕缕带着药味的热气。
火塘旁堆着不少晒干的植物根茎、干枯的草叶和一些兽骨。
这是哪里?
棚户区?
废弃的旧屋?
车祸现场呢?
那两道可怕的白光呢?
那撕裂般的剧痛……叶凡下意识地想坐起来,身体刚动了一下,全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剧痛,尤其是胸口,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咳!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感觉自己像个被摔烂又勉强粘起来的陶罐。
这时,一个极其干涩、苍老又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袋上方响起,用的是他从未听过的晦涩语言:“娃儿…咳…莫乱动!
骨头…断了,刚…捆结实……”叶凡悚然一惊!
强忍着剧痛猛地扭头望去。
就在他“床铺”旁边的阴影里,盘腿坐着一个黑影!
借着火塘微弱的光线,只能勉强看到那是一个极瘦小的老头,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材质、脏兮兮的破烂袍子,头发花白蓬乱得像一堆枯草。
最让叶凡心头发寒的是他的眼睛——那浑浊发黄的眼白里嵌着一对黑得过分、亮得惊人的瞳孔,此刻正用一种观察什么稀有物品般的、极其专注又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他脸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奇。
那眼神,让叶凡瞬间从骨头缝里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混合着身上真实的剧痛,无情地碾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这不是梦,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
那种深入骨髓的陌生和隔离感,比身体的疼痛更加令人窒息。
他张大嘴,想问“你是谁?
这是哪里?”
,但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巨大的、远超被女友抛弃的惶恐,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而那老者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纹丝不动。
窗外,一阵从未听过的、凄厉的野兽嚎叫,划破了寂静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