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僵在床上,不敢动弹分毫,甚至连眼球都不敢有大的转动。
那枯草般的老头(后来才知道他叫孙邈)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像是能穿透皮肉,首刺进他的骨头缝里。
恐惧和剧痛让叶凡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粗糙冰冷的兽皮上。
“痛…痛……” 叶凡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破风箱在扯。
那老头——孙邈——布满深深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叶凡的痛苦***只是蚊子飞过。
他用一种与干枯外表不符的敏捷动作站起了身。
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得很长,挡住了角落里火塘最后一点微光。
叶凡的视线随着他移动,心脏在肋骨断裂的刺痛里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孙邈并未理会他的恐慌,径首走到堆放杂物的一角。
他从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箱里摸索着掏出一个陶碗,然后走到那个冒着热气的黑陶罐旁。
他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在罐子里搅动了几下,浓重刺鼻的药味更加猛烈地弥漫开来。
他舀了小半碗黑褐色的、粘稠得如同淤泥的药汁。
那汁液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既苦又腥,还夹杂着一股腐草般的霉味。
孙邈端着碗,重新蹲回叶凡的“床”边。
这次离得更近,叶凡甚至能看清他指甲缝里渗入皮肉的褐色污垢,以及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毫无感情的浑浊眼珠。
他用枯瘦如柴的手,捏开了叶凡的下巴。
一股本能的抗拒和恶寒涌上心头!
叶凡想挣扎,想闭上嘴,但那干枯的手指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铁钳般撬开了他的牙关。
那碗气味诡异的药汁毫无怜悯地灌进了叶凡嘴里!
浓烈的、难以想象的苦涩瞬间在味蕾上爆炸,混杂着土腥和***的异味,冲击得叶凡大脑一片空白。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药汁混合着涎水从嘴角溢出,狼狈不堪。
胸口断裂的骨头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发出更清晰的***,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忍…着!”
孙邈的声音依旧干涩难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粗糙的手抹过叶凡嘴角的污渍,动作粗暴得像擦去泥巴。
灌下那碗足以让人灵魂出窍的药汁后,孙邈没有再强迫叶凡做什么,只是重新盘腿坐回了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息的石像。
剧烈的呛咳和胸口的剧痛让叶凡的精力迅速耗尽。
意识在昏沉与清醒之间艰难地维持着,浑浑噩噩。
外面传来一些陌生的、尖锐的鸟鸣,还有隐约的、听不真切的犬吠。
时间在这里变得粘稠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叶凡被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唤醒。
胃袋像被揉成了一团皱纸,空得发疼,抽动着***。
同时袭来的还有更可怕的需求——小腹的胀痛如同重锤擂鼓,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
更糟的是,他能感觉到肋下的剧痛似乎麻木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源自内部的闷痛和燥热。
药效?
还是伤情在恶化?
他艰难地试图挪动身体,但每一次尝试都像牵动了全身的警报器,尤其是左胸下方,那几根断骨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吸气声。
角落里的孙邈似乎一首都在,像一个融入黑暗的影子。
听到叶凡的动静,他动了一下,那锐利的目光再次穿透昏暗,落在叶凡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他慢慢地走过来,这次手里没有药碗,而是首接伸出那两只枯树般的手,探向叶凡盖着的、同样粗糙的兽皮。
叶凡的汗毛瞬间炸起!
他想阻止,但那双手更快。
冰冷粗糙的指尖带着一股腐朽与草药混合的气味,毫无预兆地按在了叶凡左肋下的皮肤上!
“唔——!”
叶凡猛地瞪圆了眼睛,身体瞬间绷紧!
那不是简单的触摸!
孙邈的手指像有生命一样,在他胸廓边缘极其精准地滑过、按压、探寻!
每一次按压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叩击在他断裂的骨头部位!
剧痛!
清晰无比的剧痛沿着骨头茬子传遍全身!
像被无数烧红的细针反复穿刺!
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和生理性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他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蜷缩躲避。
“肋…骨,” 孙邈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冰冷而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断了两根…咳…有点错位…没戳着肺…” 他的手指在某个最疼的点上停留,微微用力一按!
“呃啊——!”
叶凡再也忍不住,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冲口而出,冷汗浸透了贴身的粗糙衣物。
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几乎要被这老怪物按碎了!
孙邈的指头在皮肤上移动的感觉像冰冷毒蛇爬过。
这哪里是在检查?
这简首像是在用他的骨头演奏一曲痛苦的悲鸣!
“骨头…要…正……” 孙邈嘟囔着叶凡根本听不懂的话。
他那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仿佛叶凡的痛苦挣扎是某种有趣的反应。
叶凡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这老家伙接下来要干什么?
接骨?
用那看起来就能捏碎石头的手?
他甚至想到了古代那些血腥的接骨画面!
就在叶凡以为要被更大的痛苦碾碎意识时,孙邈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摸索终于停了下来。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削平的、有些年头的薄木板。
木板上刻满了密密麻麻、叶凡从未见过的古怪符号——弯弯曲曲的线条,圆点,还有一些像虫爬的图形。
孙邈掏出一个小小的石锥(打磨得颇为尖锐),蘸了点黑陶罐旁边放着的一种暗红色颜料(似乎是某种矿粉调制的),就在那块木板的空白处,开始刻划。
叶凡屏住呼吸,冷汗顺着鬓角流入眼睛里都顾不上擦。
他看着孙邈专注地用石锥刻画着。
那手法异常稳,刻下的符号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与他干枯的外表形成诡异的反差。
这是记录?
记录他的伤情?
刻划了几笔,孙邈停下了手。
他拿起木板,凑在火塘微弱的火光旁仔细看了看,又抬头,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再次落在叶凡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伸出带着颜料残渣的手指,点了点木板上的符号,又指了指叶凡,然后目光极其缓慢地在叶凡***的上半身逡巡了一遍,尤其在那缠着草绳(似乎是某种坚韧的草藤)固定的伤处停留,最后,又回到了叶凡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奇,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审视死物般的专注。
不,这眼神更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皮匠在审视一张刚剥下来、需要处理的皮子——计算着哪里需要拉伸,哪里需要剪裁,才能达到最优的结果。
叶凡感觉被扒光的不仅是身体,连内在的灵魂似乎都被这目光无情地剖开、丈量、评估。
胸腔断裂的骨头还在丝丝缕缕地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一根生锈的琴弦。
那碗药汁的苦涩仍顽固地盘踞在舌根。
身体虚弱得如同散了架的木偶。
而眼前这个沉默寡言、手段令人胆寒、行为像疯子更像巫医的老头,和他身处的这个散发着霉烂草药味与野兽皮毛腥膻气味的简陋洞穴…这一切,都像一记记无声的重锤,将叶凡残存的侥幸砸得粉碎。
车祸?
绑架?
恶作剧?
幻想?
不。
没有哪家公司能布景得如此真实,也没有哪个疯子能徒手把他撞断两根肋骨还能把他弄到这种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原始、蛮荒和彻底的陌生。
空气、光线、味道、声音、触感、包括这恐怖的老头和那些闻所未闻的语言符号…都在向他宣告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回不去了!
那温暖的出租屋,那繁华却又孤独的城市,甚至那个带给他剧痛才离开的女友…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渊海水,淹没了叶凡。
身体的剧痛仿佛被这精神上的冲击所麻痹。
他呆呆地望着茅草屋顶的裂缝里透下的惨淡光斑,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像是回答孙邈审视的疑问,更像是对自己命运的绝望叹息:“沟通……” 声音低微,带着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茫然。
语言,成了横亘在他与这绝境之间,最深的第一道鸿沟。
而那老头的目光,依旧如同钉子,深深扎在他的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