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缎微凉,衬得指尖也泛起凉意,他回头冲身后送别的友人扬眉一笑,鬓角碎发被晚风掀起:“放心,寻常毛贼近不了身。
倒是你,方才那杯酒喝得急了,回去早些歇息。”
说罢转身,玄色锦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声响,一路朝着侯府正门去,衣袂被风鼓得猎猎作响,倒像是藏了满袖星光。
听雨轩外的灯笼刚被小厮点亮,秋华正踮脚望着来路,见那抹熟悉身影,忙提着裙摆小跑迎上,接过锦盒时指节都在发颤:“公子!
您可算回来了!
老夫人遣人问了三回了!”
宋祈年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锦盒往雕花梨木桌上一搁,盒身碰撞桌面发出轻响,他垂眸理着微乱的衣襟:“府里有要事?”
秋华忙躬身回话,声音压得低了些:“回公子,您前脚刚出门,宫里就来人传旨,说太皇太后想您了,让老爷进宫伴驾。
老夫人在正厅等了您半个时辰,见天晚了才回福寿院歇着。
还有……虞夫人那边差人来问了两趟,说今晚请您去竹院用晚膳。”
宋祈年指尖顿了顿,将外袍解下递给秋华,墨色眼底掠过一丝沉吟:“母亲既等着,便去吧。”
秋华捧着外袍的手紧了紧,喉间动了动,终究只低声应了句“是”,望着自家公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轻吁了口气——方才虞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来传话时,那眼神可算不上温和。
穿过后花园时,晚风卷着桂花香扑了满脸。
廊下挂着的羊角宫灯明明灭灭,宋祈年正走着,忽闻柱后传来轻浅的鼾声,低头一瞧,竟是虞夫人身边的翠儿正歪着脑袋打盹,发间还别着朵半枯的雏菊。
他脚步稍顿,翠儿便惊得弹起来,揉着眼睛屈膝行礼,声音还带着睡意:“公子!
夫人让奴婢在这儿候着您呢!”
宋祈年缓步踏上回廊,青石砖缝里的青苔沾了潮气,他望着前方翠竹掩映的院门:“母亲特意叫我,可有什么事?”
翠儿手指绞着帕子,声音细若蚊蚋:“夫人没说……只让您到了就知道。”
竹院里的石桌上,青瓷盆里养着的晚莲刚合上花瓣。
虞夫人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椅上,鬓边金步摇随着抬头的动作轻晃,烛火在她眼角细纹里投下细碎光影。
见宋祈年进门,她只抬了抬下巴,对身后侍女道:“传膳。”
八仙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肴,水晶帘外的风穿竹而过,带着沙沙轻响。
虞夫人执起玉筷,夹了一箸松鼠鳜鱼,才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不低:“京里这几日不太平,城西那户官宦家昨晚遭了贼。
我让人从府卫里挑了西个好手,都是上过战场的,往后就留在听雨轩当差。”
宋祈年刚要起身谢恩,就被她眼神制止。
“不必谢,”虞夫人放下玉筷,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语气淡得像水,“你是侯府嫡子,将来要袭爵位的。
若是在府里有个闪失,外人只会说我这当母亲的失职,连个嫡子都护不住,丢的是整个侯府的脸面。”
烛火在铜烛台上噼啪轻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宋祈年垂眸望着碗里的碧梗粥,白瓷碗沿映出他清俊的眉眼,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母亲考虑周全,儿子记下了。”
晚膳散后,宋祈年带着西个新拨来的护卫往听雨轩去。
行至二门口,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嬷嬷挎着描金食盒追上来,鬓边的银钗都歪了:“公子留步!”
她喘着气将食盒往前递,“夫人瞧您今晚没怎么动筷子,怕您夜里念书饿了,让厨房备了莲子糕和杏仁茶。”
秋华忙上前接过,宋祈年望着张嬷嬷鬓角的汗,温声道:“有劳嬷嬷跑一趟,还请回禀母亲,儿子多谢她挂心。”
回到听雨轩时,檐角的铜铃还在风里轻响。
宋祈年让秋华领着护卫去偏院安置,自己则提着食盒进了内室。
案上摊着的《孙子兵法》被夜风掀起页角,他将食盒放在紫檀木案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盒盖上雕刻的缠枝纹——那纹样和母亲妆奁上的一模一样。
窗外的老槐树影在月光里摇晃,像极了幼时母亲抱着他在庭院里散步时,他伸手去够的那串槐花。
宋祈年打开食盒,莲子糕的甜香漫出来,混着案上墨锭的清苦,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清甜在舌尖漫开时,忽然想起方才在竹院,母亲夹给他的那箸鳜鱼,鱼刺都被细心挑干净了。
烛火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地覆在那卷摊开的着半块莲子糕,眼底情绪像被晚风揉碎的湖面,明明灭灭,辨不清是暖是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