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随把最后一块 ABS 板推进激光切割机,摘下护目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窗外雨停了,只剩屋檐滴水声,像秒针落在金属盘上。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弹出一条微信:盛星澜:睡了吗?
发送时间 01:27。
纪随勾了勾嘴角,单手回复:纪随:刚下班。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下文。
纪随索性拨了语音过去。
铃响第二声被接起,盛星澜的声音带着鼻音,像刚醒,又像没睡。
“实验室?”
“嗯。”
“我……我在你楼下。”
纪随动作一顿,捞起椅背上的外套,顺手拎起桌角的保温罐。
“别挂,等我两分钟。”
实验楼门口夜风很凉,盛星澜缩在台阶最上一层,白色卫衣外面套着他的灰色牛仔外套——上次借给她挡雨的那件。
外套对她来说太大了,袖口盖过指尖,像一截空荡的隧道。
纪随推门出来,第一眼就看见那截袖口下露出的细白指尖,正无意识地揪着线头。
“怎么跑来了?”
他声音低,带着通宵后的哑。
盛星澜抬头,眼底有淡淡的红。
“荔枝……好像生病了。”
她怀里抱着布偶猫,荔枝蔫蔫地趴着,耳朵耷拉,鼻尖干燥。
纪随伸手,掌心覆在猫额头,温度偏高。
“发烧?”
“宠物医院关门了,我找不到人……”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句几不可闻的“我怕”。
纪随把外套帽子扣到她头上,拉链一首拉到顶,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去我那儿。”
研究生公寓 B 座 602男生宿舍凌晨两点依旧灯火通明。
纪随单手抱着猫,另一只手牵着她穿过走廊。
盛星澜第一次踏进男生宿舍,空气里混着泡面、咖啡与打印机的墨粉味。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被纪随捏了捏指尖。
“别怕,他们通宵画图,没空抬头。”
果然,客厅里三个男生围着一台 3D 打印机争论喷嘴温度,谁也没注意门口多了个女孩。
纪随的房间在最里面,十平米,干净得不像男生宿舍。
书桌上,木质模型排成一排,像袖珍城市。
床边放着一只纸箱改造的猫窝,垫着旧卫衣。
纪随把荔枝放进去,打开台灯,暖黄光笼住猫小小的身体。
他从抽屉取出电子体温计,熟练地夹到猫后腿内侧。
盛星澜蹲在旁边,鼻尖渗出细汗。
“你怎么……什么都会?”
纪随没抬头,声音却带着笑。
“我妈是兽医,小时候在诊所长大。”
体温计“滴”一声:39.8℃。
他皱眉,从柜子里翻出退烧贴和针管,动作利落得像在拆模型。
“先物理降温,天亮再去医院。”
荔枝虚弱地“咪”了一声,盛星澜眼眶瞬间红了。
纪随侧头看她,声音放软。
“你去洗手,冰箱第二层有酸奶,自己拿。”
盛星澜没动,反而往前挪了半步。
“我……想在这儿。”
纪随叹了口气,把唯一一张椅子搬到猫窝旁。
“坐。”
盛星澜趴在桌沿,眼皮打架。
荔枝的体温降到 39.2℃,呼吸平稳了些。
纪随把空调调到 28℃,从柜子里抽出一条薄毯,抖开,盖到她肩上。
毯子带着洗衣粉与阳光的味道,和他外套一样。
盛星澜迷迷糊糊抓住毯子一角,声音像梦呓。
“……你的外套,我洗过了。”
纪随“嗯”了一声,把台灯调暗。
“洗衣液用的什么牌子?”
“蓝月亮,薰衣草味。”
“怪不得……”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均匀的呼吸。
纪随低头,看见她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泪,像碎钻。
他伸手,指腹轻轻抹掉。
指尖碰到她脸颊,温度比猫还烫。
窗外天色泛出蟹壳青。
纪随靠在椅背,闭眼养神。
梦里是小时候母亲诊所的消毒水味,醒来时,脖子僵得发酸。
他睁开眼,盛星澜不知何时从椅子滑到了地毯上,头枕着他膝盖,毯子盖到下巴,只露出半张脸。
荔枝蜷在她怀里,一人一猫,呼吸同步。
纪随没动,怕吵醒她。
他垂眸,看见她卫衣领口歪到一边,露出一截锁骨,皮肤白得晃眼。
他移开视线,落在自己左手——那只手正被她无意识攥着,指尖发白。
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猫生病时会黏人,因为它知道谁是安全的。”
那……人呢?
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落在盛星澜眼皮上。
她睫毛颤了颤,睁眼,发现自己枕着纪随的腿。
男生靠在椅背,头微仰,喉结在晨光里勾出锋利线条。
他睡着了。
盛星澜屏住呼吸,慢慢坐首。
毯子滑落,荔枝在她怀里伸了个懒腰,体温正常。
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把猫放回纸箱。
转身时,她看见纪随的外套挂在椅背,领口有一小块猫毛。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捻起那根毛,放在掌心。
阳光里,毛尖泛着银光。
她鬼使神差地,把毛夹进手机壳背面。
刚合拢手机,纪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偷东西?”
盛星澜吓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
“……还给你。”
她摊开掌心,那根猫毛静静躺着。
纪随没接,反而伸手揉了揉她头顶。
“送你了。”
掌心温度透过发丝,像电流。
盛星澜耳尖红了。
纪随煮了白粥,煎了两个溏心蛋。
盛星澜坐在唯一一张餐桌前,捧着碗,热气氤氲。
“今天没课?”
“嗯,导师出差。”
“那……陪我去宠物医院?”
“好。”
简短对话后,是安静而满足的咀嚼声。
荔枝在纸箱里探头,虚弱地“喵”了一声。
纪随把蛋黄碾碎,拌进粥里,端到猫面前。
盛星澜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开口。
“纪随。”
“嗯?”
“你实验室……缺不缺助手?”
纪随抬眼,晨光落进他瞳孔,像碎金。
“缺。”
“那我应聘。”
“工资怎么算?”
“一天一颗糖。”
纪随笑了,眼尾弯出细小的褶。
“成交。”
八点西十宠物医院挂号台。
医生给荔枝打退烧针,盛星澜在旁边紧张得掐纪随手腕。
针头推进去,荔枝抖了一下,纪随反手包住她指尖。
“别怕。”
他声音低,像哄猫,也像哄她。
缴费时,盛星澜抢着扫码。
纪随没争,只在她耳边轻声说:“利息又涨了一颗糖。”
盛星澜瞪他,耳尖却红得滴血。
回学校的出租车上,盛星澜靠着车窗昏昏欲睡。
纪随把外套盖到她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一场梦。
外套带着他的体温,洗衣粉味混着淡淡松木。
盛星澜鼻尖蹭了蹭领口,小声嘟囔:“……你的外套,真好闻。”
纪随没听清,侧头。
“什么?”
“没什么。”
她闭眼,嘴角翘起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
研究生公寓楼下。
盛星澜抱着荔枝下车,纪随拎药袋跟在后面。
阳光正好,樱花道落英缤纷。
盛星澜忽然回头。
“纪随。”
“嗯?”
“下次实验室通宵,可以带我吗?”
纪随看着她,眼底有光。
“可以。”
“那说定了。”
她转身,卫衣帽子里的纸飞机轻轻晃动。
纪随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盛星澜:外套我下周还你。
他低头回复:不急,多穿几次,好闻。
发完,他自己也愣住。
半晌,他抬手碰了碰鼻尖,低笑一声。
“……真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