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碎在地上的草莓章
数学老师的声音像钝刀子割玻璃,“唰”地在黑板上画完最后一道辅助线:“这道题的思路,林小满应该很清楚吧?
毕竟上周刚讲过,你当时还记了笔记。”
全班的呼吸都顿了顿。
林小满猛地抬头,看见老师手里捏着个笔记本——是她上周被没收的,里面前两页抄着例题,后面全是涂鸦的漫画,主角长着她的脸,正把试卷撕成碎片。
“不……不知道。”
她的声音发紧,指尖掐进掌心。
后桌传来压抑的嗤笑,她认得那声音,是上次撞见她躲在楼梯间哭,转头就跟全班说“林小满肯定是考砸了”的女生。
那天她确实考砸了。
偷偷熬了三个晚上做的物理卷子,成绩比上次还低十分。
她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却被母亲翻出来,熨平了放在她桌上,旁边压着张纸条:“爸问了厂里的王师傅,他儿子在重点班,说可以借笔记给你。”
王师傅的儿子,年级第一。
林小满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半夜,最后抓起笔记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龇牙咧嘴的小人,旁边写着“蠢货”。
“坐下吧。”
老师把笔记本扔回她桌上,“与其在本子上画鬼脸,不如想想怎么把分数提上去。”
下课铃响时,林小满抓起书包就往校外冲。
后桌的声音追上来:“哎,你那漫画画得不错啊,反正也考不上大学,不如去学画画呗?”
她没回头,脚步却乱了。
学画画?
初二那年她拿过全市漫画比赛二等奖,父亲把奖状镶在相框里,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后来升学压力大,母亲说“画画太费钱,先放一放”,她嘴上说好,却在每个晚自习把画纸藏在课本下面——首到那次物理考砸,父亲红着眼圈说“要不……咱别画了,专心读书”,她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把所有画纸撕了个粉碎。
原来他们早就觉得,她只能选一条路走。
家门口的楼道里,父亲的电动车正靠在墙上,车筐里装着个鼓鼓的蛇皮袋,露出半截废铁丝。
林小满放轻脚步想溜过去,却听见楼梯转角传来咳嗽声,父亲正蹲在地上,用袖子擦着什么。
是她的旧台灯。
灯柱断口处缠着新的铁丝,他正用砂纸一点点磨去上面的锈迹,动作慢得像在绣花。
“修它干嘛?”
林小满的声音突然炸响,父亲手一抖,砂纸掉在地上。
“小满?”
他慌忙站起来,手背在身后蹭了蹭,蛇皮袋上的灰沾了满袖子,“这灯……你以前说暖光看书舒服,我想着……我现在不喜欢了!”
她冲过去,一把夺过台灯,往地上狠狠一摔。
塑料外壳裂开的脆响里,她看见父亲眼里的光灭了,像被风吹熄的烛火。
“你这孩子……”父亲的声音发颤,伸手想拉她,却被她甩开。
“别碰我!”
林小满后退一步,书包带滑到胳膊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
考不好,画画也画不出名堂,只能让你们到处求人的废物?”
母亲正好开门出来,手里端着的草莓盘子“啪”地砸在地上。
红得发亮的果肉滚到她脚边,沾着母亲的血——刚才捡碎片时被划破的手指,还在滴着血珠。
“小满,不是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只是想让你……想让我跟王师傅儿子一样考第一?
想让我跟楼上姐姐一样去读免费师范?”
林小满的声音越来越高,眼泪突然涌出来,“可我做不到啊!
我努力过了,我真的努力过了!
你们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她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哭,哭得浑身发抖。
父亲僵在原地,手抬了又放,最后只是蹲下去,用粗糙的手指,一片一片捡着地上的草莓,像在捡拾什么碎掉的东西。
林小满摔门跑下楼时,听见父亲在身后喊:“外面冷,把外套穿上……”风灌进领口,冻得她牙齿打颤。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朋友发来的:“酒吧开了新台,来不来?”
她摸出烟盒,打火机“噌”地窜起火苗,却在凑近烟头的瞬间停住了。
指尖的火苗晃啊晃,映出她通红的眼睛——刚才摔台灯时,她看见父亲手背的纱布,是昨天帮王师傅搬机器时被砸的,就为了让人家多跟儿子提一句“多帮帮小满”。
烟最终没点燃。
林小满蹲在路边,看着地上被踩烂的草莓印,突然想起初二那个傍晚,父亲举着她的漫画奖状,在菜市场跟卖草莓的阿姨说:“我女儿,不光学习好,画画也厉害!”
那天的草莓,是最大最红的那一筐。
而现在,她蹲在满地狼藉里,像个弄丢了宝贝,却只会对着全世界发脾气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