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没点燃的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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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满在酒吧后门的台阶上坐了两个小时。

震耳的音乐从门缝里挤出来,混着劣质香水和酒精的味道,像团化不开的浓痰堵在喉咙里。

她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指尖一缩,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抽——烟卷皱巴巴的,过滤嘴被咬出了牙印。

“哟,这不是未来的大画家吗?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

黄毛搂着个穿吊带裙的女生走过来,嘴里的酒气喷在林小满脸上。

他是这群“朋友”里的领头者,上次就是他拉着林小满翻墙去网吧,说“读书有什么用,我哥初中毕业,现在照样开跑车”。

林小满没理他,把烟头摁在地上的积水里。

那女生瞥了眼她的校服,嗤笑一声:“还穿着这身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放学呢。”

“穿校服怎么了?”

林小满的声音发闷,“总比某些人穿得像没穿一样。”

女生的脸瞬间涨红,黄毛推了林小满一把:“***找事是吧?

要不是看你画画还行,能让你跟我们混?”

画画还行。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林小满心里。

上周黄毛让她给“兄弟”画纹身图案,说画得好就请她喝酒。

她熬了两个通宵,画了只展翅的鹰,结果他们嫌“不够凶”,改成了歪歪扭扭的骷髅头,还在旁边用马克笔写了个“蠢”字。

当时她笑哈哈地说“画得确实烂”,转身却在厕所隔间里把画纸撕成了碎片。

“我先走了。”

林小满站起身,书包带往肩上勒了勒。

“走什么走?”

黄毛拽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刚开的洋酒,还没喝呢。

对了,上次让你帮忙抄的作业,写完了没?”

是上周的数学作业。

林小满抄到一半就烦了,最后在本子上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她甩开黄毛的手:“没写。”

“没写?”

黄毛挑眉,“***耍我?”

旁边的女生突然笑出声:“我就说嘛,她这种人,也就嘴上装装叛逆,心里指不定还盼着考大学呢。

你看她校服领口多干净,哪像咱们,是真不爱上学。”

这句话像把冰锥,狠狠凿开了林小满假装坚硬的外壳。

她猛地抬头,看见黄毛眼里的嘲讽——那眼神,和物理老师拿着她的试卷摇头时一模一样,和父亲红着眼圈说“要不别画了”时一模一样,和她自己在镜子里看见的那个龇牙咧嘴的倒影,也一模一样。

“滚。”

林小满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疼。

黄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你有种。

以后别跟老子混了,看见你就烦。”

他们转身走进酒吧时,林小满听见那女生说:“她爸妈不是在厂里上班吗?

估计是怕考不上大学,以后只能跟她爸妈一样修机器吧……”后面的话被关门声吞了进去,却字字句句砸在林小满的耳膜上。

她沿着路灯往家走,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忽长忽短。

路过菜市场时,看见父亲常去的那个草莓摊还没收摊,老板娘正弯腰捡地上的烂草莓,嘴里嘟囔着“今天剩太多,明天只能喂猪了”。

林小满停下脚步。

老板娘抬头看见她,笑了笑:“是老林家的闺女吧?

你爸今天早上来买草莓,非要挑带青蒂的,说‘我闺女爱吃酸的,带点青的正好’,结果付完钱又偷偷换了几个红的,怕我看见,藏在蛇皮袋最底下呢。”

蛇皮袋……装废铁的那个。

林小满的喉咙突然哽住,转身往家跑。

书包在背上颠得生疼,里面的漫画本硌着腰——那是她今天在教室捡回来的,封面上的小人还在撕试卷,只是此刻看起来,像个只会撒泼打滚的小丑。

楼道里的灯坏了,忽明忽暗。

她在三楼转角撞见了正要下楼的邻居张阿姨,对方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见她就叹气:“小满啊,你爸刚才去给你买药了,说你早上咳嗽了两声。

他手背上的伤又裂了,流着血呢,拦都拦不住……”林小满没说话,一口气冲上楼。

家门没锁,虚掩着,里面传来母亲压抑的哭声:“……医生说他那手不能再碰凉水,你说他非要去捡那些破铁干嘛……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

是父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这手算什么,只要小满能好好的……”林小满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半包没抽完的烟。

烟盒被汗水浸得发软,像她此刻的膝盖——突然想跪下去,却又不知道该向谁道歉。

屋里的灯亮着,暖黄色的,是她摔碎的那盏台灯的光。

原来父亲最后还是把它修好了。

她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书包里的漫画本滑出来,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是初二那年的漫画比赛奖状,边角被磨得发毛,却被人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

不是她粘的。

林小满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像小猫一样的呜咽声。

楼道里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草莓叶,贴在她的鞋面上,像片不肯离去的影子。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叛逆的外壳这么薄,薄得一阵风就能吹破。

而壳里藏着的,不是坚硬的刺,是团早就该熄灭的、名为“自欺欺人”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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