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猛地睁开眼。
视线被粘稠的雨水模糊,又瞬间被刺目的猩红覆盖。
她不是在熟悉的宫殿闺阁,不是在预想中龙凤花烛摇曳的洞房,而是……在一具移动的囚笼之中。
囚笼由粗壮的硬木打造,每一根横栏都钉满了象征皇家威严的鎏金铜钉,朱漆在暴雨的冲刷下流淌下道道血泪般的痕迹。
这曾是她沈氏皇族威仪的象征,如今,却成了禁锢她的耻辱牢笼。
**哗啦——!
啪!
**一块尖锐的碎瓦砾狠狠砸在囚笼的金钉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即被更大的雨声淹没。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无数碎石、瓦片、甚至腐烂的菜叶,如同密集的冰雹,从西面八方呼啸而来。
它们砸在囚笼上,砸在她***在外的皮肤上,带来阵阵钝痛和冰冷的湿意。
“妖女!
祸水!”
“亡国之兆!
天降灾星!”
“烧死她!
祭了潭王爷!”
“沈氏江山就是断送在她手上!”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几乎要掀翻这囚车,盖过了天地间滂沱的雨声。
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栅栏缝隙,沈遥看到了一张张扭曲的脸孔。
朱雀大街两侧,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涌动着、推搡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狂热的愤怒和恐惧。
雨水顺着他们蓑衣的草叶、破旧的布衫流淌,却浇不灭眼中那要将她吞噬的火焰。
她成了他们所有不幸的具象,成了王朝倾覆的活靶子。
那些曾经匍匐在她父王脚下,高呼万岁的子民,此刻正用最污秽的言语和最原始的暴力,欢庆着她的毁灭。
亡国公主?
她下意识地低头。
映入眼帘的,并非囚服,而是一身繁复奢华、却己被雨水和污泥浸透、撕扯得狼狈不堪的大红嫁衣!
金线刺绣的凤凰在泥泞中黯淡无光,沉重的凤冠早己不知去向,只剩下散乱湿透的乌发贴在苍白的脸颊。
她的手腕和脚踝,被粗大冰冷的精铁锁链牢牢铐住,沉重的链条随着囚车的颠簸,发出哗啦啦的、令人绝望的声响。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肉,寒意刺骨。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胸口传来。
并非伤痛,而是一种……冰冷的、非实体的灼热感。
她艰难地低头看去。
只见嫁衣湿透的衣襟下,一道幽蓝色的、仿佛由光线凝聚而成的奇异“光标”正清晰地悬浮在她的胸口上方。
它散发着微光,无视了倾盆的大雨,形状简洁而怪异,绝非凡俗之物。
光标下方,一行同样由幽蓝光芒构成的、冰冷方正的文字清晰可见:玩家身份确认中……玩家?
NPC?
这些陌生的词汇如同冰锥刺入混乱的大脑。
然而,未等她细想,那光标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嗡鸣,随即——熄灭了。
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消失在冰冷的空气和滂沱的雨幕中。
紧接着,一个更加冰冷、毫无感情,仿佛首接在她颅骨内响起的声音,伴随着一行凭空出现在她视野正前方的半透明幽蓝文字,同时呈现:**身份确认:一次性NPC - 亡国公主·沈遥****主线任务:存活至潭王历劫结束****任务倒计时:00:59:59**亡国公主……一次性NPC……存活……潭王历劫……倒计时?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意识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濒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这不是梦!
不是幻觉!
更不是戏台上荒诞的唱词!
这是她此刻真实面临的处境!
她,沈遥,昨日还是待嫁的帝姬,今日就成了身披嫁衣的阶下囚、被万民唾弃的亡国妖孽,甚至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判定为一个用完即弃的……“东西”?
而她的“任务”,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活过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囚车在震天的唾骂和雨水的轰鸣中,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最终停在了一处阴森的水域旁。
幽月潭。
潭如其名,即使在白昼的暴雨之下,水面也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墨绿色,仿佛沉睡着亘古的凶兽。
潭边怪石嶙峋,几株枯死的古树扭曲着枝干伸向铅灰色的天空,更添几分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水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香灰的沉闷味道。
“铛——!”
“铛——!”
“铛——!”
三声凄厉刺耳的铜锣声骤然响起,强行压下了人群的喧嚣。
锣声在幽月潭上空回荡,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仪式感,震得人耳膜发麻,心头发寒。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哗哗,如同天地在悲泣。
囚笼的门被粗暴地拉开。
两名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侍卫,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将浑身湿透、手脚镣铐叮当作响的沈遥拽了出来,毫不怜惜地拖行到潭边一块相对平整、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色祭石前。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得更透,嫁衣紧贴在身上,沉重得如同裹尸布。
一个身影无声地出现在祭石旁。
那是一位祭巫。
他身形枯瘦,裹在一件宽大、仿佛浸透了陈年血污的暗红色法袍中,兜帽深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巴。
他的手上,执着一支异常鲜艳、仿佛刚刚蘸饱了鲜血的朱砂笔。
那抹猩红,在灰暗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目,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祭巫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看沈遥一眼。
他只是伸出枯瘦、冰冷如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扣住了沈遥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露出被雨水冲刷得惨白、光洁的额头。
冰冷的笔尖,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朱砂和某种腥甜草药混合的气味,精准地落在了她的眉心。
笔尖游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触感。
每一笔落下,沈遥都感觉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针,穿透皮肉,刺入灵魂深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禁锢感和剥离感。
那并非单纯的颜料,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冰冷的诅咒,正被强行烙印在她的魂魄之上。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符文的形态——复杂、扭曲、充满束缚与献祭意味的纹路。
它叫“缚魂”。
顾名思义,束缚灵魂,使其无法挣脱,无法转生,成为祭坛上最纯粹的、被指定的牺牲品。
冰冷的绝望,比雨水更甚,瞬间淹没了她。
首到此刻,被这刺骨的朱砂和祭巫身上散发的死亡气息彻底包围,听着身后人群压抑而兴奋的喘息,看着视野中那幽蓝的倒计时数字00:58:13冰冷无情地跳动减少,沈遥才无比清晰地、彻底地意识到:这绝非什么宏大故事的开场铺垫,也不是命运转折前短暂的黑暗。
这就是她沈遥——作为“亡国公主·沈遥”这个一次性NPC——所拥有的全部“人生”。
**这被暴雨浸透、被万民唾弃、被祭巫画符的第一分钟,就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走向死亡的残酷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