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疯狂地砸落,在潭面上激起亿万朵转瞬即逝的水花,却又被更深沉的墨色吞噬。
潭水并非静止,水面之下,仿佛有活物在搅动,寒气凝成丝丝缕缕的灰白色雾气,贴着水面翻涌升腾,如同无数冰冷的、渴求生魂的触手,无声地舔舐着空气。
那雾气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郁的水腥气,混合着祭坛附近焚烧某种特殊香料留下的、令人昏沉的沉闷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般的氛围。
潭边,十六根巨大的蟠龙石柱森然矗立,如同沉默的巨人守卫着这片死亡水域。
石柱由整块的黑曜石雕凿而成,表面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也刻满了与祭石上类似的、扭曲而古老的符文。
每根石柱上,都缠绕着一条形态狰狞、栩栩如生的蟠龙石雕,龙身缠绕柱身,龙首高昂,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冰冷地注视着潭心。
龙口之中,延伸出粗如儿臂、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沉重地垂落,连接着十六个同样锈迹斑斑、布满水垢的青铜笼子。
这些笼子如同巨大的鸟笼,又像是特制的棺椁,悬吊在离潭水仅有一尺之遥的半空中,随着铁链的晃动和雨水的冲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它们,就是今日祭礼的祭坛核心。
沈遥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拖向其中一只铜笼。
冰冷的雨水早己将她全身浸透,沉重的嫁衣吸饱了水,裹在身上如同冰冷的铁甲,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锁链拖曳在湿滑的祭坛石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试图挣扎,但那精铁的镣铐和侍卫铁钳般的手掌,让她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她被强行推入冰冷的铜笼之中。
笼内空间狭小,仅能容一人站立,冰冷的铜锈味混合着浓重的水腥气扑面而来。
一名侍卫蹲下身,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入手奇寒刺骨的方形石块。
那石块表面光滑,刻着一个小小的“镇”字,边缘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正是传说中的“断龙石”,专门用来镇压重犯或邪祟之物,使其沉入水底,永世不得翻身。
“咔嚓!”
一声脆响。
冰冷的断龙石被牢牢扣锁在她纤细的脚踝镣铐之上。
那瞬间传来的沉重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沈遥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负重,更像是一种宣告:她己被彻底钉死在这条通往幽冥的路上,再无挣脱的可能。
祭坛中央,那名枯瘦的祭巫再次出现。
他站在风雨中,暗红的法袍紧贴在身上,更显其形销骨立。
他面向幽深的潭水,双手高举,用一种极其古老、晦涩、音节短促而诡异的语言开始诵念咒文。
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头皮发麻的韵律。
每一个音节吐出,幽月潭翻涌的雾气似乎就浓郁一分,潭水深处仿佛传来低沉的、如同巨兽叹息般的回响。
随着咒文的进行,十六名手持火把的黑衣侍卫沉默地走到每一根蟠龙石柱下。
火光在暴雨中顽强地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也映照出铜笼中沈遥苍白绝望的容颜。
祭巫的咒文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厉鬼的尖啸!
“投!”
一声令下,十六支燃烧的火把被同时奋力掷出!
它们划破雨幕,带着橘红色的尾焰,准确地投向悬吊在潭水上方的那十六只铜笼!
“嗤啦——!”
火把撞上冰冷的、湿透的铜笼栅栏,发出刺耳的声响,瞬间腾起大股大股的白烟,火焰挣扎了几下,便在暴雨的浇灌下迅速熄灭,只留下焦黑的痕迹和缕缕青烟。
这并非为了灼烧,而是一种古老仪式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以“阳火”投掷,象征性地“点燃”祭品,完成献祭前的最后通牒。
就在火把熄灭的瞬间。
“哐当——!”
沉重的铜笼门被侍卫猛地拉上、合拢!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雨幕中回荡。
“咔嚓!
咔嚓!
咔嚓……”十六道巨大的机括声几乎同时响起,蟠龙石柱顶端的锁扣装置猛地咬合,牢牢锁死了连接铜笼的铁链!
紧接着,令人绝望的“嘎吱……嘎吱……”声响起。
十六根粗大的铁链开始同步、缓慢地向下滑动!
沈遥所在的铜笼猛地一沉!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
透过冰冷的、布满水痕的铜栅栏,她看到脚下的墨绿色潭水在迅速靠近。
雨点砸在水面上,打出密密麻麻、细小的坑洞,又瞬间被潭水抹平,仿佛无数张开的、等待吞噬的嘴。
在铁链滑动的、令人心悸的“嘎吱”声中,在身体不断下沉的失重感里,沈遥下意识地、竭尽全力地仰起了头。
越过冰冷的铜栏,越过滂沱的雨幕,越过祭坛周围黑压压的、如同鬼影般沉默的人群,她的目光投向远方。
在灰暗天幕的尽头,在连绵雨帘的彼端,是她曾经的家,是巍峨耸立、金碧辉煌的皇城宫阙。
那连绵的殿宇,高耸的角楼,在暴雨中只剩下模糊而沉重的轮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埋葬了她所有过往与未来的坟墓。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心脏。
视野的角落里,那幽蓝色的倒计时数字,冰冷而清晰地跳动着:**00:45:00**时间,在死亡迫近的阴影下,显得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
“哗——!!!”
冰冷的、墨绿色的潭水,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瞬间从西面八方、从铜笼的每一个缝隙,狂涌而入!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沈遥一个趔趄,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没过了她的脚踝、膝盖、腰际、胸口……沉重的嫁衣在水压下紧紧裹缚,断龙石带来的巨大下坠力让她根本无法挣扎上浮。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刺骨的冰寒瞬间穿透肌肤,首抵骨髓,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和思维。
水,带着腥甜和铁锈味的潭水,疯狂地灌入她的口鼻!
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肺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耳朵被水压灌满,嗡嗡作响,外界所有的声音——雨声、风声、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水流灌入和自身心脏在冰冷与窒息中疯狂擂动的、沉闷而绝望的鼓点。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冰冷彻底淹没的瞬间。
胸口,那被祭巫画下“缚魂符”的位置,猛地传来一股灼热!
并非火焰般的温暖,而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在灼烧灵魂的剧痛!
沈遥在浑浊的黑暗中猛地睁大了眼睛。
一点猩红的光芒,穿透了厚重的嫁衣,穿透了浑浊的潭水,在她胸前清晰地亮起!
那正是“缚魂符”的位置!
它在冰冷刺骨的潭水中,在死亡的边缘,如同被唤醒的活物,发出了妖异而刺目的红光!
那红光在水中晕染开来,勾勒出一个扭曲符文的轮廓,像一盏为溺死者引路的、来自地狱深处的幽冥之灯,冰冷地映照着她在水中缓缓下沉的身影,映照着西周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这猩红的符文之光,是她在这片死亡水域中看到的最后、也是最清晰的景象。
它并非救赎,而是锁链,是烙印,是宣告她灵魂即将被献祭的残酷信标。
冰冷的潭水灌满了她的口鼻,猩红的光芒刺痛着她的眼睛,倒计时的秒针在她意识深处疯狂跳动。
死亡,从未如此真实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