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死后,我接受了他捐献的记忆移植。起初我沉溺在重温甜蜜的回忆里,
直到那些血腥的碎片开始入侵。雨夜小巷,冰冷刀锋,
一个陌生女子惊恐的脸——全都来自我丈夫的视角。警方根据我提供的记忆逮捕了他的朋友,
对方却狞笑着揭穿:“沈哲割断那女孩喉咙时,可是很享受呢。”现在,
我站在两扇门前:左边清除记忆,右边走向警局。丈夫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晚晚,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水珠从指尖滑落,滴入泥土,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噗”声。
我正给窗台那盆绿萝浇水,叶片鲜翠欲滴,像凝固的春天。客厅里,沈哲的声音温柔地流淌,
是他生前录制的歌单,一首我们都很喜欢的英文老歌。阳光穿过玻璃,
在浅色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微尘,一切安宁得令人恍惚。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粘稠的铁锈腥气毫无征兆地冲入鼻腔,浓烈得令人窒息。
眼前精心布置的客厅瞬间扭曲、溶解,像被水浸透的劣质油画。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窄、湿漉的巷子。视野剧烈晃动,是奔跑?还是某种令人作呕的兴奋?
粗重的喘息声就在我耳边炸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我”自己的。
雨水冰冷地砸在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脚下黏腻,是泥泞,还是……别的什么?
视野猛地定格——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放大,占据了整个意识。
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扩散到极限,嘴巴无声地张大,形成一个扭曲的黑洞。恐惧如冰锥,
狠狠扎进我的大脑。然后,视野急速下移,掠过女子纤细脆弱的脖颈,
最后死死锁住一只握着刀的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无名指上,
一枚简洁的铂金指环在巷口远处微弱的霓虹反光下,刺眼地一闪!“哐当!
”塑料水壶脱手砸在地板上,水流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我踉跄着后退,
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胃部剧烈抽搐,
酸水猛地涌上喉咙。我捂住嘴,弯下腰,干呕不止,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幻觉?不,
那感觉太真实了。冰冷的雨水,刺鼻的血腥,濒死的恐惧,还有那只手,
那枚戒指……那分明是沈哲的手!他无名指上那枚婚戒,我摩挲过无数次,
熟悉每一道细微的纹路。“沈哲?”我下意识地呼唤,声音嘶哑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回答我的只有音响里那首循环播放的、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老歌,
以及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阳光依旧灿烂,绿萝依旧鲜绿,可有什么东西,
在刚才那几秒钟里,彻底碎裂了。移植手术前那天的消毒水味道,
似乎还顽固地停留在鼻腔深处。医生温和的声音在回忆里响起:“林晚,
沈哲先生签署了志愿协议,指定您作为他记忆数据的唯一受体。这是他对您……最后的馈赠。
” 屏幕上的脑部扫描图复杂精密,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点。那时的我,
被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淹没。沈哲走了,带走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温度。这移植,
是唯一能抓住他残留痕迹的绳索,是绝望深渊里递来的一根稻草。手术很成功。最初的几天,
记忆的洪流温柔地包裹着我。是初遇。大学喧闹的迎新晚会,他穿过拥挤的人群,
带着清爽皂角香气和明亮的笑容,递来一杯微凉的果汁,指尖不经意地相触,
像微弱的电流窜过。他笑着说:“同学,你的名字?我叫沈哲。” 那一刻的心跳,
清晰地在我胸腔里重新鼓噪起来。是求婚。山顶露营,黎明前的黑暗里冷得人牙齿打颤。
他笨手笨脚地点燃篝火,火苗跳跃着映亮他紧张又期待的脸庞。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岩石上,
从怀里掏出的丝绒盒子差点掉进火堆里,声音结结巴巴:“林晚……晚晚……那个,以后,
冷的时候,我、我都给你暖着,行不行?” 他掌心的汗意和我当时汹涌的泪水,
仿佛还湿润地留在皮肤上。是无数琐碎的日常。周末赖床时,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笨拙地学做我爱吃的糖醋排骨,
厨房差点变成灾难现场,最后两人对着焦黑的排骨哈哈大笑;深夜加班回来,
他总会轻手轻脚地吻一下我的额头……这些碎片像温热的泉水,暂时熨帖了被撕裂的心。
我沉溺其中,反复咀嚼,仿佛只要这样,他就从未离开。那些记忆里,
沈哲是那么温暖、明亮、甚至带着点可爱的笨拙,是我深爱的丈夫,一个完美的伴侣。
直到那个给绿萝浇水的午后,那条血腥的雨巷猝不及防地撞了进来。起初,
我拼命说服自己那是排斥反应,是大脑在融合陌生信息时产生的混乱噩梦。
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关于记忆移植的副作用,关于幻觉产生的可能。
我甚至偷偷加大了医生开的神经镇定剂的剂量,药片苦涩地压在舌根,
带来短暂的、虚假的平静。然而,那雨巷的碎片,却像生了根的毒藤,
一次次顽固地刺穿药物构筑的脆弱屏障,疯狂滋长。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在深夜惊醒,
耳畔是那个女子无声的尖叫和粗重的喘息;有时在阳光下,
鼻端却猛地嗅到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指尖甚至会产生幻触,是冰冷的金属刀柄,
或是……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滑过的感觉。更可怕的是细节。一次剧烈的闪回中,
视野晃动得更厉害,似乎是“我”在粗暴地翻动什么。
一个硬质的小方角短暂地划过视野边缘。那形状……像学生证?或者工作牌?一闪即逝,
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还有,那只握着刀的手,小指外侧,
似乎有一道很浅很浅的旧疤痕,月牙形。沈哲的手上,也有这样一道疤,
是小时候削铅笔不小心划的!每一次这样的细节浮现,都像冰冷的针,
精准地刺向我试图构筑的“幻觉”堡垒,让它摇摇欲坠。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怀疑开始日夜啃噬着我。那个温暖爱笑的沈哲,
和记忆碎片里那个散发着冷酷、暴戾气息的身影,在我脑中疯狂撕扯。哪个才是真的?
我枕边共眠了五年的人,究竟是什么面目?那个无声尖叫的女子……她是谁?她遭遇了什么?
“沈哲……” 我蜷缩在沙发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告诉我……那不是你……求你了……”回应我的,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
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暖意。怀疑一旦生根,
便如藤蔓般疯狂缠绕,勒得人喘不过气。那个小方角的硬质轮廓,像一根刺,
日日夜夜扎在意识深处。沈哲的书房,
成了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隐藏着答案或彻底将我推入深渊的地方。他生前有整理癖,
文件归档一丝不苟,但有一个带锁的矮柜,他从未主动打开过,
只说存放一些“旧物”和“纪念品”。以前我尊重他的隐私,从未想过探究。现在,
这柜子成了唯一的线索。我翻遍了他惯常存放钥匙的地方,一无所获。心焦如焚中,
目光落在他书桌抽屉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蒙尘的旧名片夹上。打开,里面没有名片,
只有一把小小的、黄铜色的钥匙,安静地躺在角落。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柜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纸张和皮革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整齐码放着一些大学时代的获奖证书、几本旧相册、一叠泛黄的明信片……我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只是些普通的纪念品?手指不甘心地拂过最底层的文件盒,
里面似乎装着些更厚重的纸张。就在我准备放弃时,
指尖触到盒子底部一个硬硬的、边缘锐利的凸起。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文件移开,一个深蓝色的硬壳证件,静静地躺在盒底。学生证。
我颤抖着将它拿起来。封面上印着“青州大学”的校徽。翻开,照片栏上,
一张年轻、干净、带着书卷气的女孩脸庞瞬间攫住了我的呼吸。是她!那双眼睛,
即使在褪色的证件照上,也清晰地映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澄澈。可这双眼睛,
在我丈夫的记忆碎片里,最后定格的是怎样的惊恐和绝望?苏冉。
证件上清晰地印着这个名字。信息工程系,20XX级。照片下方,
一行小字标注着宿舍楼栋:梅园3栋207。照片上的苏冉,笑容温婉,眼神明亮。
我死死盯着这张脸,试图从记忆的碎片里找到更多印证。那雨巷中惊恐放大的瞳孔,
那无声尖叫的唇形……碎片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重叠在这张照片上!
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尖锐地撕破了死寂,吓得我差点失手将学生证掉落。
屏幕上跳动着“陈默”的名字——沈哲生前最信任的朋友兼同事,
也是沈哲葬礼上哭得最厉害、后来对我照顾最多的人。我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稳住声音:“喂,陈默?”“晚晚,”陈默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甚至带着点笑意,
“在干嘛呢?给你带了点新鲜水果,顺路过来看看你。快到你小区门口了。”水果?看望?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他怎么会突然过来?是巧合,还是……某种监视?
我猛地看向摊在桌上的苏冉的学生证,一股强烈的危险预感攫住了我。
“啊……我、我正好要出门!”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有点急事!已经在路上了!水果……谢谢你陈默,心意领了,改天吧!真的改天!
” 语速快得像在逃命。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陈默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些,
笑意消失了:“出门?这么急?要去哪?”这追问像冰锥刺来。我几乎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
“去……去趟医院!复查!对,复查!”我语无伦次,手指死死攥着冰冷的手机,
“医生临时通知的!先不说了啊陈默,车来了!”不等他再开口,我猛地掐断了电话。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顺着额角滑下。不能让他进来!绝对不能!
苏冉的学生证就在桌上,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我手忙脚乱地将证件塞回盒子底层,
胡乱地把文件复原,关上柜门,落锁。钥匙被我紧紧攥在手心,硌得生疼。做完这一切,
我背靠着冰冷的柜门滑坐到地板上,大口喘着气。陈默轻松的语气和他最后那声低沉的追问,
像两条冰冷的蛇,缠绕在我的脖颈上。他为什么突然来?为什么追问我的去向?
他和沈哲……和那个雨夜……到底有什么关系?
“梅园3栋207……”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刚输入的地图导航终点,指尖冰凉。
苏冉的学生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陈默的突然造访,
更是在这份不安上浇了一桶冰。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去那里看看,
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那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一点点线索,
证明我的猜测是错的?证明沈哲的清白?车子驶入青州大学校区,正值暑假,
校园里空旷安静,蝉鸣聒噪。梅园宿舍区就在校园深处,
一排排红砖老楼掩映在茂密的梧桐树荫下。我很容易就找到了3栋。楼门开着,
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值班室的小窗口透出一点光亮。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木质台阶发出沉闷的回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207室就在走廊尽头。门紧闭着,和其他宿舍没什么不同,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残迹,
还有几张被撕掉一半的社团活动通知。我停在门前,屏住呼吸。门内静悄悄的。该敲门吗?
说什么?说“你好,我想打听一个叫苏冉的女生,她可能被我丈夫杀了”?
荒谬感伴随着恐惧席卷而来。就在我犹豫不决,手指几乎要触到门板时,
身后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宿管员制服、头发花白的大妈拎着水桶走了上来。
她看到我站在207门口,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警惕的神色。“你找谁?
”她的语气带着审视。“呃……您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请问……这里以前是住着一个叫苏冉的女生吗?信息工程系的?”“苏冉?
”大妈皱起眉头,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辨认什么。她放下水桶,走近几步,
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复杂叹息,“你是她家里人?还是记者?
这么多年了……”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我是她……一个远房表姐。以前联系少,
最近才听说……”我编造着拙劣的谎言,手心全是汗。“唉……”宿管大妈叹了口气,
摇摇头,“那孩子……可惜了。多好一个姑娘,文文静静的,成绩也好。就是命不好。
”“她……她后来怎么了?”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大妈左右看了看空荡的走廊,凑近了些,
声音压得更低:“失踪了!都好几年了!就在她大三那年暑假,快开学的时候。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的!报了警,查了好久,啥也没查出来。她爸妈来学校哭得……唉,造孽啊!
”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同情,“后来,她宿舍的东西,还是她爸妈来收拾的。
收拾的时候,那哭声……整栋楼都听得见,揪心啊。”“失踪……是什么时候?
”我的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我想想啊……得有……四五年了吧?”大妈努力回忆着,
“对!就是20XX年,那会儿天气还热着呢,八月底九月初的样子。开学前没几天出的事。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当时警察还来问过话,问有没有什么异常。
好像……好像说她失踪前,有同学看到她和一个挺帅气的年轻男人在学校西门那边说话来着。
不过那会儿天黑,也没看清是谁……”八月底九月初。四年前。沈哲的记忆碎片里,
那个冰冷的雨夜……时间,对上了!像一道无声的霹雳在脑中炸开。我眼前发黑,
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墙壁。宿管大妈后面还说了些什么,
关于学校怎么安抚家长,关于案子成了悬案,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只有那个日期,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记忆里。“表姐?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大妈担忧地看着我。“没……没事,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清醒,“谢谢您……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踉跄着冲下楼梯,身后似乎还传来大妈疑惑的呼唤。坐进车里,
我浑身抖得厉害,连钥匙都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引擎启动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车窗外的校园绿树成荫,阳光明媚,
却再也照不进我心底那片冰冷的、被黑暗彻底笼罩的废墟。时间吻合。
地点吻合学校西门离梅园不远。人物关系……一个“帅气的年轻男人”。沈哲当年,
不正是在青州大学附近创业起步的吗?所有的碎片,
都在指向那个最恐怖的拼图——雨巷里那个握着刀、戴着沈哲婚戒的手,那个视角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