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闻不见了?!实验室里那股浓郁的香草甜香,
今天闻起来竟像一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裹尸布,死死蒙在林晚星的口鼻上。她皱着眉,
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鼻梁——这动作今天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指尖沾着的,
是她倾注了数月心血、即将作为“香境”年度旗舰推出的“夜幕”核心原精,
一滴昂贵如金的鸢尾净油。她小心翼翼地把指尖凑近鼻尖。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鸢尾那标志性的、带着脂粉气的幽深泥土芬芳,没有想象中那复杂而华丽的层次。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无边无际的虚无。仿佛她的鼻子突然变成了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
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狠狠往冰窟里拽去。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放下手,
屑、清冽微苦的意大利佛手柑、甜蜜粘稠的塔希提香草荚萃取液……这些曾是她世界的基石,
是她赖以呼吸的空气。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冲动,
抓起离手边最近的一瓶——澄澈如阳光的突尼斯橙花精油。她拧开瓶盖,
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瓶口直接抵住鼻翼,
深深地、贪婪地、近乎粗暴地吸了一大口!肺部瞬间充盈,
但那熟悉的、能瞬间点亮灵魂的橙花爆炸般的清甜与微苦交织的气息呢?
那股能让人联想到地中海阳光和白色花朵的鲜活气息呢?没有!还是没有!
只有冰冷的玻璃触感,和一股……空气强行冲入鼻腔的微弱刺激感。
像是把脸整个埋进了一片彻底的、吞噬一切的虚空之中。
一种冰冷的麻痹感从鼻腔迅速蔓延至全身,指尖都变得冰凉。
“不……不可能……” 林晚星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猛地转身,
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精密电子秤,扑向墙边那个巨大的、恒温恒湿的香原料冷藏柜。
金属门把手被她冰凉的手指攥得死紧,用力拉开!
轰——一股混杂了无数种顶级天然与合成香料分子、冰冷而浓烈的气味洪流本该扑面而来,
瞬间冲击她的感官,让她能立刻分辨出其中十几种、甚至几十种原料的细微差别。
那是她赖以生存的战场,是她闭着眼睛都能描绘的星河。现在呢?她站在敞开的柜门前,
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雪中的石雕。柜内弥漫出的,只有……冷。物理意义上的冷气。
那曾经色彩斑斓、瞬息万变的气味宇宙,彻底对她关闭了大门。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啪嗒”一声轻响。那瓶价值连城的突尼斯橙花精油从她完全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
砸在实验室昂贵的防静电地板上。澄澈的金黄色液体如同破碎的阳光,带着一种残忍的美丽,
在地面迅速洇开一小片湿痕。
那清甜到令人心醉、又微苦得恰到好处的芬芳……一丝一毫都没有逸散出来,
钻进她绝望的鼻腔。世界在她脚下旋转、碎裂,无声无息。---2 香疯了?
白得刺眼的光线从天花板倾泻而下,无情地打在诊室冰冷的金属器械上,
反光晃得林晚星眼睛生疼。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医院的、空洞的洁净气味。她闻不到,
但能想象。对面穿着白大褂的老专家,鼻梁上架着厚重的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解剖刀。
厚一沓检查报告——CT、MRI、嗅觉诱发电位……林晚星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图像和曲线,
但她看懂了医生紧锁的眉头和微微下沉的嘴角。“林小姐,”医生的声音很平稳,
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试图抚慰却更显残酷的温和,
“所有神经电生理检查和影像学结果都出来了。情况……不太乐观。”他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字句,指尖轻轻点着报告上某个模糊的深色区域,“这里,嗅神经束的区域,
影像显示有不明原因的、广泛的信号异常。功能测试……完全无反应。
”林晚星坐在冰冷的硬塑料椅子上,后背却绷得笔直,像一根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琴弦。
她感觉不到椅子的冰冷,也感觉不到自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刺痛。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能恢复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干涩、紧绷,带着一丝她自己都厌恶的、微弱的乞求。这声音听起来陌生极了。
老专家轻轻推了推眼镜,避开了她死死盯着的目光,
那目光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非常抱歉,林小姐。
基于目前的检查结果和临床经验来看,这种程度的嗅神经损伤……自发性恢复的可能性,
微乎其微。可以说……几乎是永久性的。”“永久性”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钉子,
狠狠楔进林晚星的耳膜,烫穿了那层隔音的毛玻璃,直抵大脑深处。嗡的一声,
尖锐的耳鸣炸开。永久性……丧失嗅觉?那她是什么?一个没有鼻子的调香师?
一个失去了耳朵的音乐家?一个被彻底缴械、流放于感官荒漠的囚徒?
调香台……那些瓶瓶罐罐里五彩斑斓的液体……全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冰冷的玻璃和溶剂?
“我知道了。”林晚星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没有再看医生一眼,也没有再看那些宣告她“死刑”的报告一眼。她挺直背脊,
像个即将奔赴刑场却拒绝示弱的战士,转身大步走出了诊室。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
发出空洞而决绝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碎裂的心上。她没有回家。
那个曾经充满灵感与芬芳、如今却只会提醒她失去的空旷公寓,比地狱更可怕。
她去了“香境”总部大楼。深夜,顶层的调香研发实验室区一片死寂,
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幽幽地亮着,像黑暗中窥伺的眼睛。
她用自己的最高权限卡刷开了厚重的大门。“滴——”门禁绿灯亮起,沉重的门无声滑开。
里面是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她啪地按亮了主灯开关。
嗡——惨白的无影灯瞬间亮起,照亮了这片她曾视作圣殿的空间。
巨大的、布满精密仪器的工作台,恒温冷藏柜里排列整齐、标注着神秘代号的香水瓶,
墙边高耸的香料架上,
各地的奇珍异草——干燥的玫瑰花瓣、黝黑的广藿香叶、琥珀色的安息香树脂……琳琅满目,
价值连城。曾经,这里是她的王国。每一种气息都是一个跃动的音符,
等待她这位指挥家将它们编织成震撼灵魂的交响。现在?
只是一堆昂贵的、散发着死寂的……垃圾。林晚星的目光扫过这一切,
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一步一步走向主工作台,
脚步在空旷寂静的实验室里发出沉闷的回响。她拉开抽屉,
里面是她最常用的基础溶剂——双脱醛乙醇,还有超纯水。
她拿出一个250毫升的标准锥形烧瓶,瓶身冰凉。然后,
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麻木的机器,拧开超纯水的龙头。
哗……清澈、透明、没有任何气味的水流注入烧瓶。在惨白的灯光下,水面平静无波,
映出她苍白失魂的脸。倒到一半,她停下。手伸向旁边的双脱醛乙醇瓶。倾倒。
透明的液体再次注入,与超纯水混合,依旧无色无味。她盖上烧瓶的磨砂玻璃塞,动作机械。
然后,双手捧起这个只装着普通溶剂混合物的瓶子,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捧起圣杯。
她把它举到眼前,透过玻璃壁,看着里面晃荡的、空无一物的液体。没有配方。没有构思。
没有前调中调后调。什么都没有。只有“没有”本身。
“呵……”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带着浓浓自嘲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她开始摇晃烧瓶,
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透明的液体在瓶壁内疯狂地旋转、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在这死寂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香!香啊!”她对着空气嘶喊,
声音因压抑的绝望而扭曲,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疯狂,“你们闻到了吗?闻到了吗?!
我的新作品!‘虚无’!它就在这里!”她高高举起烧瓶,像是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对着那些冰冷的仪器、那些沉默的香料罐、那些无言的墙壁呐喊,
“它的前调……是彻底的空白!中调……是永恒的沉寂!
尾调……是深入骨髓的、永远填不满的……空洞!”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烧瓶里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折射着惨白的光,
像一片被囚禁的、徒劳挣扎的绝望海洋。---3 白水炸弹!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香境”旗舰新品发布会现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璀璨的光芒在香槟塔上折射出无数跳跃的光点,
烫过的礼服面料散发的淡淡气息、以及……无数种顶级香水交织成的、令人微醺的奢华香氛。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镁光灯此起彼伏,
捕捉着每一位业界名流、时尚主编和明星大腕优雅自信的笑容。后台,
林晚星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映出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露肩礼服,
衬得肌肤愈发苍白。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如瀑垂落,妆容无可挑剔,
掩盖了眼底深处的疲惫和血丝。只有她自己知道,礼服下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指尖冰凉一片。
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个通体纯黑、造型极简、只在瓶颈处有一圈极细银线的磨砂玻璃瓶。
里面装着“虚无”。没有气味。只有一片虚无。是她这一个月来,
在绝望深渊中唯一的挣扎产物,是她向命运投掷的最后一块石头。“晚星老师,准备好了吗?
该您上场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剧烈的擂动。她挺直脊背,
像一个即将走上角斗场的战士,尽管手中只有一把钝剑。她对着镜子,
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仪容,然后,转身,走向那片光芒耀眼、喧嚣鼎沸的舞台。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词像潮水般涌来:“……接下来,让我们屏息以待!
有请‘香境’的灵魂人物,国际调香大师——林晚星女士!为我们揭晓她突破性的年度巨献!
”追光灯啪地打在她身上,刺得她微微眯了一下眼。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无数道聚焦的、充满期待的目光。那目光像无数根细针,
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一步一步走向舞台中央,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
声音在她空洞的胸腔里无限放大。站定。她举起手中的黑色香水瓶,动作有些僵硬。
聚光灯下,那瓶身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各位,”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
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沙哑,“今天带来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香水。它……没有气味。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困惑的嗡嗡声。记者们面面相觑,时尚编辑们皱起了眉头,
嘉宾们交换着不解的眼神。没有气味的香水?这是什么噱头?林晚星无视了那些质疑的骚动,
她强迫自己看着台下那片模糊的光影和人脸:“它叫‘虚无’。它承载的……是失去。
是当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感官被无情剥夺后,那种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空洞与绝望。
”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灼烧她的喉咙,“它或许……无法取悦你的嗅觉,
但它试图……触碰你的灵魂深处,那片我们共同恐惧的、关于‘失去’的深渊。
”她打开瓶盖。没有香气弥散开来。只有空气的流动。台下的嗡嗡声更大了,
开始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嗤笑和低语。“搞什么?行为艺术吗?”“失去嗅觉?
所以就拿一瓶水来糊弄人?”“‘香境’这次玩砸了吧?林晚星江郎才尽了?”“哗众取宠!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沉稳、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所有的嘈杂,
清晰地响彻会场:“林老师。”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循声望去。
只见“香境”集团那位以铁腕和冷酷著称的年轻总裁——凌寒,
不知何时已从第一排贵宾席上站了起来。他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
面容英俊却覆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台上的她。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
只有审视和一种即将宣判的冷酷。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凌寒身上,又紧张地扫向台上脸色煞白的林晚星。空气仿佛凝固了,
连香槟的气泡都停滞了上升。凌寒迈开长腿,步伐沉稳而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几步就跨上了舞台。镁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他冷峻的侧脸和林晚星瞬间失去血色的面容。
他走到林晚星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他没有看她,
目光只落在她手中那个举着的、装着“虚无”的黑色瓶子上。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在无数摄像机的镜头前,他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一把从林晚星僵硬的手中夺过了那个瓶子!林晚星的手指还维持着握瓶的姿势,微微颤抖着,
掌心一片空落落的冰凉。凌寒高高举起那个黑色瓶子,对着台下所有屏息凝神的观众,
也对着无数闪烁的镜头,声音清晰、冰冷、如同法官宣判:“突破性?年度巨献?
”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讽刺的弧度,“很遗憾,各位。
这瓶所谓的‘虚无之香’——” 他手腕猛地发力,将瓶子狠狠砸向舞台坚硬的地面!
“砰——哗啦——!”一声刺耳的、令人心悸的脆响炸开!黑色的磨砂玻璃瓶瞬间粉身碎骨!
里面的透明液体如同被释放的囚徒,猛地飞溅开来,在璀璨的灯光下,溅湿了昂贵的红毯,
也溅湿了林晚星光洁的小腿和裙摆。冰冷,湿漉漉的。没有香气。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有水被砸碎的、略带腥气的湿意,和玻璃碎片狼藉的闪光。“——就是一瓶白水!
” 凌寒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判决,响彻死寂的会场。轰!短暂的死寂之后,
会场彻底炸开了锅!
惊愕、鄙夷、嘲笑、愤怒、幸灾乐祸……无数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天啊!
真的是水!”“骗局!赤裸裸的骗局!”“林晚星完了!彻底完了!
”“香境的股价明天要暴跌了!”“太丢人了!简直是行业的耻辱!”镁光灯疯了似的闪烁,
几乎要将林晚星钉死在原地。那些刺眼的光,那些扭曲的面孔,
那些尖锐的议论和毫不留情的嘲笑声浪,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她的耳朵,
扎进她的心脏,再狠狠搅动。她站在舞台中央,站在那片狼藉的碎玻璃和水渍之上,
站在无数道鄙夷目光的焦点,仿佛赤身裸体被剥光了所有的尊严。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扭曲、崩塌。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能感觉到小腿上那一片湿冷的液体,像毒蛇一样蜿蜒爬行。
那是她倾注了所有绝望和最后一丝挣扎的“虚无”,是她仅存的、可笑的自尊,
被当众摔得粉碎,还被无情地宣告为“白水”。
耻辱、愤怒、无边无际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的身体晃了晃,
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她猛地抬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遮住了自己的脸,
不是为了哭泣,而是为了隔绝那些能将她凌迟的目光。然后,她像一个被击溃的逃兵,
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冲下了舞台,不顾一切地逃离这片将她钉上耻辱柱的刑场,
冲进后台无光的黑暗甬道。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慌乱、破碎、带着哭腔的前奏,
消失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之后。
---4 绝望里的火种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完全隔绝,
只留下一室令人窒息的、坟墓般的死寂和黑暗。
弥漫着灰尘、未开封的搬家纸箱的瓦楞纸板味、还有……一种彻底心死后的、冰冷的空旷感。
林晚星蜷缩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像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礼服早已被粗暴地撕扯下来,揉成一团丢在角落,
如同她此刻一文不名的尊严。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吊带衬裙,赤着脚,
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小腿上,被发布会现场溅湿的那片水渍早已干涸,
只留下一道道浅淡的、难看的痕迹,像丑陋的伤疤。泪水早已流干,眼眶红肿刺痛,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疲惫。
凌寒冰冷的脸、玻璃瓶碎裂的刺耳声响、台下那些鄙夷嘲笑的嘴脸……如同永不散场的噩梦,
在她紧闭的双眼后反复放映、切割。门铃响了。
尖锐、持续、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一遍又一遍,撕扯着室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