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又一阵汹涌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弓起，
仿佛要折断脊骨，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呻吟。我死死咬住下唇，
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腹内那灭顶的绝望。
手指痉挛地抠抓着身下冰冷湿滑的锦被，指甲几乎要劈开。门，就在这绝望的喘息间隙，
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然撞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砸在墙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巨响，
震得烛火都跟着猛地一跳。一个高大、挺拔、挟裹着无边寒意与怒意的身影，
像一尊从地狱里踏出的煞神，堵住了门口微弱的光源。风雨声骤然灌满了整个内室，
卷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是萧彻。我的夫君，这偌大定北侯府的主人。他一步步走进来，
锦缎的玄色袍角拂过湿漉漉的地面，沾上点点深色的水渍。
那张曾经在花前月下对我展露过温柔笑意的俊美脸庞，此刻覆着一层寒冰，
眉宇间拧着化不开的暴戾与嫌恶，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在我身上，
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柳如烟，他的好表妹。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罗裙，外面罩着件银狐裘的披风，一张小脸在烛光下苍白如纸，
眼眶泛着楚楚可怜的红晕，怯怯地依偎在萧彻身后，仿佛被这屋里的血腥和我的惨状吓坏了。
然而，她低垂的眼睫下，那飞快掠过我痛苦面容的一瞥，
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得意。萧彻的目光在我身下那片刺目的猩红上停留了一瞬，
那浓稠的血色似乎更加激怒了他。薄唇抿成一道冷酷无情的直线，他猛地抬手一挥，
声音淬着冰渣子，砸在冰冷的空气里：“灌下去！”一个端着红漆托盘的粗壮仆妇立刻上前，
托盘上那碗浓稠得近乎发黑的药汁，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苦气味，
隔着老远就直冲我的鼻腔。那气味霸道地盖过了血腥，像无数细小的钩子，
勾得我胃里翻江倒海。“不…不要！”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压倒了身体的剧痛。
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挣扎起来，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徒劳地扭动着，
试图避开那碗催命的毒药。眼泪混着冷汗疯狂涌出，我死死盯着萧彻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侯爷！…求您…孩子…孩子是您的啊！
…真的是您的…骨肉…”我的指甲深深抠进身下湿冷的锦缎，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
试图抓住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我的？”萧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喉间逸出一声短促而极尽轻蔑的嗤笑。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却写满残酷的脸逼近我，
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林晚意，你这种肮脏下贱的妇人，也配怀上本侯的子嗣？谁知道是哪里的野种，
也敢妄想玷污我定北侯府的门楣！”他冰冷的视线如同刮骨的刀锋，
一寸寸凌迟着我最后的尊严和哀求。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红花汤，
被仆妇粗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撬开我的齿关，腥苦的液体混杂着我绝望的呜咽和滚烫的泪水，
强行灌入喉咙。药汁滚烫又冰冷，灼烧着食道，一路滑向那正在被生生撕裂的所在。
“唔…咳咳…呕…”剧烈的呛咳撕扯着我的喉咙和肺腑，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身体深处，
那维系着我与腹中骨肉的最后一点微弱的牵系，仿佛被这毒药猛地斩断。
一股更凶猛、更彻底的坠痛感猛地袭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带着我全部的温度和微末的希望，
被硬生生地剥离出去。剧痛和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了我。意识沉入黑暗前，
耳边似乎极其遥远地飘来产婆一声模糊不清的低语，轻飘飘的，
魂上：“……作孽哟……是个……成形的……男胎……”男胎……这两个字带着尖锐的回响，
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冰冷和粘稠的血腥气中艰难地浮沉，
每一次想要挣脱那黑暗的泥沼，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疼痛。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斤巨石，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里沉闷的呜咽。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又陌生的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小腹那片空荡荡的虚无，像一个被生生挖开的血洞，
冷风飕飕地往里灌。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水……”我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没有人回应。
只有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钻进了我混沌的耳朵里。
是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轻快和得意的女声。“……表哥，
那孩子……真是可惜了……不过也好，
省得姐姐日后看着心烦……”是柳如烟那娇柔造作、此刻却毫不掩饰恶意的嗓音。紧接着，
是萧彻那低沉冰冷、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安抚意味的回应：“一个野种罢了，死不足惜。
烟儿，莫让那毒妇污了你的眼。”野种……死不足惜……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心上。比身体的剧痛更猛烈千百倍的绝望和恨意，
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屏障。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新鲜的血腥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悲鸣。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柳如烟端着一个托盘，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又忧虑的神情。
“姐姐醒了？”她声音轻柔，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扫过，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快意，“可吓死妹妹了。表哥也是担心姐姐，才……唉，
姐姐莫要怪他。”她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上面是一碗散发着清淡药味的汤水。
我闭上眼，不想看她那虚伪的嘴脸，
身体的剧痛和心口的麻木让我连一丝应付的力气都挤不出。柳如烟似乎也不在意我的沉默，
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动作优雅地整理着袖口，
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为难和担忧：“姐姐如今身子这样……表哥心里也难受。只是……唉，
府里上下如今都在议论纷纷，说姐姐那孩子……来得不清不楚……表哥为了侯府的清誉，
总得……给个交代不是？”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将手探向我的枕头底下摸索着什么。
我猛地睁开眼，混沌的脑子像是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
那下面……那下面有我藏了整整三年的东西！是当年萧彻出征前，情意正浓时，
他亲手写给我的一纸简短情思，被我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藏在最贴近心房的位置。
“你做什么？！”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哑地喊道，伸手想要推开她。
柳如烟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动作却更快一步！她手腕一翻，
指尖已捏着一张泛黄的信笺，猛地抽了出来！“哎呀！”她像是被我的动作惊吓到一般，
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中的信笺“不小心”飘落在地。几乎是同时，
萧彻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再次出现在门口，显然是被柳如烟的惊呼引来的。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信笺，又扫过柳如烟那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脸，
最后落在我因惊恐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什么东西？”萧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带着风雨欲来的威压。柳如烟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扑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发现真相”的震惊和痛心：“表哥！
……我……我本是想给姐姐掖掖被角，
没想到……没想到在姐姐枕下发现了这个……这……这字迹……”她指着地上那张薄薄的纸，
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萧彻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那张信笺上。他几步上前，
俯身一把将信笺捡起。那上面的字迹，
是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笔触——温润清隽，曾几何时，
也是我少年时懵懂心事的寄托。萧彻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只停留了一瞬，
捏着信笺的手指便猛地收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猛地抬头看向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方才的冰冷嫌恶已被一种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彻底取代！
那怒火中，还夹杂着被背叛的耻辱和杀意！“林！晚！意！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高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扬起手，
那张承载过我无数隐秘心事的泛黄信笺，在他指间瞬间被揉捏、撕裂，化为无数细碎的纸屑，
如同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沾满我血污的被褥上，也飘落在我彻底沉入冰窟的心上。
“好！好得很！”萧彻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他一把将还在嘤嘤啜泣的柳如烟紧紧揽入怀中，动作充满了保护欲和宣告的意味。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将我钉死在原地，一字一句，宣判着我的死刑：“毒妇！
与人私通，暗结珠胎，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来人！笔墨伺候！”“今日，
本侯就休了你这不知廉耻的淫妇！”休书……这两个字如同丧钟，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身体里那点支撑着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再也压抑不住。
“噗——”一大口温热的鲜血猛地从我口中喷出，
溅在萧彻冰冷的袍角和柳如烟那月白色的裙裾上，开出刺目狰狞的花朵。黑暗，
再次汹涌而来。这一次，带着彻底的、万劫不复的冰冷。……三年。
足以让流血的伤口结痂脱落，
曲狰狞的疤痕；足以让一座繁华的都城改换几许容颜；也足以让一个被弃如敝履的“毒妇”，
在远离是非漩涡的南境边陲，活成另一个人。云州城，临着烟波浩渺的镜湖。
湿暖的风常年裹挟着水汽和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拂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巷。
这里没有定北侯府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刻骨的寒冷，也没有王都无处不在的、窥探的眼睛。
“妙手回春”的匾额悬在临街一间清雅洁净的医馆门楣上，字迹清隽有力，
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从容。这便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林先生，这是今日的脉案。
”药童阿青将一叠整理好的纸张轻轻放在我面前的书案上，声音恭敬。他不过十三四岁，
是当年我初到云州，在城外乱葬岗附近捡到的奄奄一息的小乞丐，如今已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我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古旧医书，书页泛黄，上面记载着许多南境特有的奇毒怪症。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斜斜洒入，在光洁的楠木书案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也落在我挽起的鸦青色发髻和素净的月白衣裙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
是当年大亏之后留下的根底，但那双曾经总是含着哀愁怯懦的杏眼，如今沉静得像两泓深潭，
不起波澜。三年的时光，磨去了所有软弱的痕迹，只留下一种沉静的、近乎淡漠的坚韧。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脉案上，指尖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三年前那个雨夜的血腥、绝望和彻骨的冰冷，仿佛被这南境温润的风吹散，
沉淀在记忆最深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只有偶尔在极深的夜里，
小腹那处空荡荡的隐痛，会无声地提醒着那场被强行剥离的噩梦。“先生，
”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外面……好像有些动静。
码头那边来的船客说，北边……好像不太平，似乎是大仗刚打完，死了好些贵人呢。
”我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敲击。
北边……王都……定北侯府……这些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极淡、极快的涟漪，
便迅速消失无踪。“战事无常，死伤难免。”我淡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视线重新落回脉案上，“去把前日炮制好的‘紫玉断续膏’再清点一遍，
明日济世堂的周掌柜要来取。”“是，先生。”阿青见我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
应声退了出去。医馆里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和风吹过庭院里药圃中草木的沙沙声。我重新拿起医书，指尖划过那些描述毒物症状的字句，
心绪早已平复如镜。北方的血雨腥风，贵人们的生死荣辱，与这镜湖之畔的“林先生”，
又有何干系？然而，命运这只翻云覆雨的手，似乎总喜欢在人们以为尘埃落定之时，
投下新的石子。平静的日子，仅仅又过了三日。那是一个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倾泻下瓢泼大雨。空气湿冷粘腻，
风也停了，一丝流动的气息也无，憋闷得让人心头发慌。医馆早早关了门，
阿青在后面的小院里收拾晾晒的药材。我独自坐在前堂，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
细细擦拭着一套新得的银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幽冷的光泽。
指尖拂过冰凉的针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这双手，如今能辨百草，能断生死，
能在这方寸之地护佑一方平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绣花弹琴、任人揉捏的柔弱妇人。
突然！“嘭！嘭！嘭！”医馆紧闭的大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烈撞击着，
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巨响，连带着门框都似乎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开门！快开门！大夫！
救命啊！”一个男人嘶哑焦灼到破音的吼声穿透门板，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种声音，意味着门外正有人在与死神赛跑。几乎是本能，我放下银针，
快步上前，一把拉开了沉重的门闩。门刚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汗水的馊味便扑面而来！门外台阶下，
停着一辆沾满泥泞和暗褐色污迹的破旧马车。马车旁，站着三个风尘仆仆、浑身浴血的男人。
为首的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粗布劲装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黑血。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身边两人稍年轻些，同样狼狈不堪，一人肋下缠着的布条已被血彻底浸透，另一人拄着剑，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在哆嗦。然而，最触目惊心的，
是那个被他们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狼狈地半抬半抱在中间的人。那人身形高大，
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战甲，上面布满了刀砍箭穿的痕迹，
被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污浸透，紧紧贴在身上。他低垂着头，
长长的、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
另一条手臂被那虬髯大汉紧紧抓着，搭在自己肩上。他的身体似乎完全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全靠两边人的搀扶才没有倒下，一条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浓重的血腥味，
正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阴暗的门口。“大夫！求您！
救救我家主子！”那虬髯大汉看到门开，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他快不行了！求您大发慈悲！”他一边喊着，
一边和同伴奋力想将中间那个毫无知觉的男人拖上台阶。那人沉重的身躯拖过门槛，
在地上留下一条暗红色的痕迹。“小心！抬进来！”我立刻侧身让开，声音冷静，
指向堂中那张铺着干净白布的长榻，“轻放！”三个汉子手忙脚乱，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伤者挪到了长榻上。那人沉重的身躯砸在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虬髯大汉“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膝盖砸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另外两人也跟着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大夫！神医！求您了！只要能救活我家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