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阉刀开生路
相反,像捅了马蜂窝。
丰邑城里的暗流涌动得更加汹涌。
关于“妖人姬厌”用邪术控制猪群、蛊惑人心的流言开始在市井间悄然流传,添油加醋,越传越邪乎。
甚至有传言说,那“净身术”其实是某种巫蛊邪法,能吸走人的精气注入猪身,所以猪才长得那么快。
“协会”院落的平静被打破了。
时常有身份不明的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夜里,能听到院墙外刻意压低的、不怀好意的交谈声。
新入会的成员明显减少,有些己经入会的平民,在家人惊恐的劝说下,也带着猪悄悄离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比猪粪的味道更难闻。
大石他们几个核心成员变得更加警惕,自发地轮流守夜。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除了崇拜和依赖,更多了一层沉甸甸的忧虑和决心。
“会长,别怕!”
大石拍着胸脯,瓮声瓮气地说,“谁敢来捣乱,俺们豁出命去跟他拼了!
这猪圈……这饭圈,是咱们大家的命根子!”
我看着他们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心头沉重。
匹夫之勇,挡不住真正的明枪暗箭。
田仲背后的人,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
我握紧了怀里的***刀,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束胸带勒得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提醒着我身份的脆弱。
***又是一个闷热的夜晚。
没有月亮,浓云低垂,空气黏稠得化不开。
猪圈里,吃饱了的猪们发出规律的鼾声。
守夜的大石和另一个汉子强打着精神,靠坐在简陋的棚子下,警惕地注视着黑沉沉的院落围墙。
我躺在里间铺着干草的地铺上,辗转难眠。
手腕上的猪骨耳坠冰凉地贴着皮肤,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白天,那个沉默的巫祝姒婆又出现在院门口,没有进来,只是远远地望了我一眼。
那眼神比以往更加复杂,像浑浊的深潭,翻涌着某种我看不懂的预兆。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木料断裂的刺耳声音,猛地撕裂了夜的寂静!
紧接着,是猪群受惊的凄厉尖叫和疯狂的冲撞声!
浓烟,带着呛人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走水了!
走水了!”
大石撕心裂肺的吼声在浓烟中响起,“有人放火!
快救猪!
救会长!”
混乱!
绝对的混乱!
火光在浓烟中跳跃,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茅草顶棚和木栅栏。
受惊的猪群在狭窄的圈舍里疯狂冲撞,发出绝望的哀嚎。
热浪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
“保护会长!”
大石的吼声在火场中格外清晰。
他和另外几个汉子,不顾一切地冲向我的小屋,试图用身体挡住可能飞溅的火星和倒塌的木料。
我的心脏在束胸带的压迫下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胸膛!
愤怒和冰冷的杀意瞬间盖过了恐惧。
来了!
果然来了!
用这种最卑劣、最狠毒的手段!
我一把抓起枕边的***刀,另一手抄起那卷沉重的《母猪的产后护理》竹简——这是我与那个世界唯一的微弱联系,也是我安身立命的根基。
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外面己是人间地狱。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恐、愤怒、沾满烟灰的脸。
平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有的用木桶、陶罐从院外的小溪里疯狂汲水泼向火焰,有的不顾危险冲进火势稍弱的猪圈,拼命驱赶、拖拽那些吓傻了的猪。
“别管火!
先救猪!
猪拱出来的饭圈不能散!”
我嘶声力竭地大吼,声音在混乱和火焰的噼啪声中显得异常尖锐。
必须保住这些猪!
它们是希望,是种子!
混乱中,我看到院墙的豁口处,几个黑影一闪而过,发出几声得意的狞笑,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是纵火者!
“***!”
大石目眦欲裂,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棍就要追出去。
“站住!”
我厉声喝止,“救人救猪要紧!”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跄着从最靠外、火势最猛的一个猪圈里冲了出来。
是住在附近、平时帮忙割草的一个半大孩子,叫阿土。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头刚断奶不久、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猪崽。
他的衣服被燎着了,头发也烧焦了一绺,脸上满是黑灰和燎泡。
“会长……猪……小猪……”他呛咳着,声音嘶哑,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小猪。
“好孩子!”
我心头一热,刚想上前。
突然,一根被火焰烧断的粗大横梁,带着熊熊火焰和呼啸的风声,从棚顶首首砸落下来!
目标,正是刚跑出来的阿土和他怀里的小猪!
“小心!”
惊呼声西起!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扑出!
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是姒婆!
她枯瘦的手猛地将吓傻的阿土和小猪狠狠推向旁边相对安全的空地!
同时,她那根从不离手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闪电般向上斜斜一顶!
“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
那根带着千钧之力和熊熊火焰的粗大横梁,竟然被那根看似脆弱的木杖顶得在空中诡异地停滞了一瞬,方向微微偏移!
就这一瞬!
轰隆!
横梁擦着姒婆的衣角,重重砸落在她脚边不足一尺的地方,溅起大片的火星和尘土!
灼热的气浪将她花白的头发吹得向后飞扬。
阿土和小猪跌在泥地里,惊魂未定,但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我。
那一瞬间姒婆展现出的力量和速度,绝非普通老妪所有!
姒婆拄着木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皱纹更深,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决绝。
她浑浊的目光穿透混乱的火光和浓烟,死死钉在我身上。
她开口了,声音嘶哑、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古老的咒言在火焰中吟唱:“火……烧不尽……土里的根……豕神……怒了……圈……要散……又要聚……”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在火光中奋力救火、救猪、互相搀扶的平民,最后落回我脸上,那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某种指引?
“女人……掌圈……”她枯瘦的手指,极其隐晦地、几乎是不可察觉地,点向了我被粗麻深衣和束胸带紧紧包裹的胸膛!
“豕神……选了她……不是他!”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我的耳边!
女人掌圈!
豕神选了她,不是他!
她知道了!
这个神秘的老巫祝,她早就看穿了我这身男装下的真相!
她不仅没有揭穿,反而在这生死关头,用这种方式,将这“神谕”公之于众?!
没等我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姒婆猛地将木杖重重顿地!
杖头那颗不起眼的、似乎是用某种动物牙齿磨制的饰物,在火光映照下闪过一丝幽光。
“看!”
她指向院墙豁口外,指向丰邑城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未来的悲怆和狂野,“豕神的火!
烧向那……不敬的城!”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语,丰邑城的方向,远远的,突然也腾起了几处冲天的火光!
隐约的惊呼和混乱声随风传来!
“啊——!”
“城……城里也走水了!”
“天罚!
是天罚啊!”
正在奋力救火的平民们瞬间呆住了,看着丰邑城方向的火光,又看看眼前燃烧的猪圈,再看看站在火场边缘、神秘莫测的姒婆,最后,无数道惊疑、恐惧、继而渐渐转为某种狂热敬畏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姬厌的身上!
姒婆的身体晃了晃,仿佛刚才那番举动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深深地、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嘱托、警示、期待……随即,她拄着木杖,佝偻着背,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消失在混乱的夜色里,再无踪迹。
我站在原地,握着冰冷的***刀和沉重的竹简,束胸带勒得我几乎窒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火舌在周围肆虐,浓烟呛人,平民们惊惶的目光如同实质。
姒婆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某个锈死的锁!
“女人掌圈”……“豕神选了她”……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心头燃起!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烟和焦糊味的空气灼烧着喉咙。
我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
青铜的刀身在跳跃的火光中反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芒!
“都听着!”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压过了火焰的咆哮和猪的哀鸣,刻意压低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性的威严!
“巫祝姒婆,己得神启!”
“豕神降怒!
火焚不敬之城!”
“此火,非灾!
乃豕神之净火!
焚尽贪婪、污秽与不公!”
“我,姬厌!”
刀尖指向自己,又猛地划向周围那些惊呆的平民和惊恐的猪群,“奉豕神之命!
执掌此圈!
护佑勤恳饲豕、敬畏大地之人!”
“此圈不散!
此火不熄!
丰邑之贪火不灭,豕神净火永存!”
“从今日起!”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脸,最终落在大石、阿土和那些最坚定的成员身上,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青铜:“**母猪饲养协会,改名——豕神火种营!
**凡信我者!
凡勤于饲豕、拾粪、肥田者!
凡愿以双手拱出饭圈者!”
“无论男女!
皆为我营中火种!”
“豕神之火不灭!
吾辈生路不绝!”
“吼——!”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那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对未知神明的敬畏,以及对“姬厌会长”/“豕神使者”前所未有的、坚不可摧的信仰!
“火种营!”
“豕神火种营!”
“会长神威!
火种不灭!”
火光熊熊,映照着每一张狂热的脸庞。
束胸带下的肋骨因激动而隐隐作痛,手腕上的猪骨耳坠却滚烫如火炭。
姒婆的神秘预言,田仲卑劣的纵火,丰邑城意外的火光……这一切,阴差阳错地将“姬厌”推向了神坛,将原本松散的技术协会,淬炼成了一个带有强烈信仰色彩和生存同盟性质的“火种营”。
而我,这个被束胸带紧紧包裹的女人,正高举着***刀,在烈焰与神谕中,点燃了第一簇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豕神”也属于底层生存者的……危险火种。
这火种,能否燎原?
又将烧向何方?
无人知晓。
我只知道,那条用***刀劈开的生路,此刻,正被这熊熊的“净火”,映照得更加诡异而……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