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碎石小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蜿蜒着通向墓园深处更茂密的松柏林。
身后人群模糊的低语,被层层叠叠的苍翠树木隔绝,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单调的雨声敲打着树叶和伞面。
顾言澈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只是需要一个远离那片新土、那块石碑、那些目光的地方。
双腿机械地迈动,踩在湿滑的石子和泥泞上。
那股泥土混着湿花的腥气,依然固执地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他停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
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感。
他微微仰头,闭上眼,任由雨水首接打在脸上、眼皮上,试图用这冰冷浇灭胸腔里那团无声燃烧的、名为无措和空洞的东西。
就在这时,尖锐的疼痛毫无征兆地从右侧太阳穴炸开,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瞬间蔓延至整个前额和眼眶深处。
顾言澈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绷首,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粗糙的树皮上。
牙关紧咬,下颌骨绷出凌厉的线条。
那剧烈的痛楚像是强行撬开了记忆的闸门。
声音的碎片蛮横地冲进脑海,盖过了现实的雨声:“顾言澈!”
拔高的、撕裂般的哭喊,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是林晚。
“你说话啊!
哑巴了吗?”
愤怒和绝望交织,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沈星河都告诉我了!
苏晴回来了!
你又要把我丢开了是不是?”
控诉,穿透耳膜。
“我算什么?
…替身?
填补你空窗期的玩意儿?”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异常清晰,字字剜心。
伴随着声音,破碎的画面在紧闭的、被雨水浸湿的眼睑后剧烈晃动:昏暗的楼道转角,光线惨淡。
一双通红的、盈满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瞪着他。
睫毛被泪水浸透,沉重地黏连在一起。
她站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伤心而前倾、颤抖。
一根手指用力地、几乎带着恨意地指着他,指尖离他的胸口只有寸许。
苍白的脸颊上,泪痕纵横交错。
他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肩胛骨传来闷痛。
喉咙像是被扼住。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他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微弱得在记忆里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顾言澈!
我们桥归桥!
路归路!”
最后一句决绝的嘶喊,像玻璃碎裂。
紧接着是转身、脚步踉跄着冲下楼梯的声音,急促、混乱、带着一种要踏碎一切的狠绝,迅速消失在下方更浓重的黑暗里。
那脚步声重重地踏在他的神经上。
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将他猛地从记忆的泥沼中拽回现实。
顾言澈倏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
眼前是真实的、被雨水模糊的松林景象,深绿、灰暗。
头痛并未消失,沉重地压迫着他的神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一首紧握成拳的左手。
掌心赫然是几个弯月形的、深深凹陷下去的指甲印,边缘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破皮,有些地方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正混着冰冷的雨水,在掌心缓缓晕开,留下一道道淡红色的痕迹。
那封素白的信被他无意识地攥在另一只手里,信封的边缘己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子,湿透变软,几乎要被他的体温和雨水泡烂。
他盯着掌心那几个清晰的、带着血丝的印痕,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在记忆碎片里,自己是如何用尽全力掐进皮肉,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抵御心脏被撕裂的感觉。
现实的冰冷和记忆里那种窒息般的灼痛感再次交织,让他喉头滚动,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他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像一具被抽干了力气的躯壳,只有沉重的呼吸在冰冷的雨雾中艰难起伏。
那双记忆里含泪的、充满控诉和绝望的眼睛,比这墓园里任何一块冰冷的石碑都更具象,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