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澈靠在冰冷的树干上，急促的呼吸在雨声中显得很轻。
他摊开的左手微微颤抖，那几个弯月形的指甲印被雨水冲刷得泛白，丝丝缕缕的锐痛异常清晰。
他蜷起手指，指腹无意识地蹭过掌心湿冷的伤口。
这细微的动作，却像无意中拨动了某个开关。
没有剧烈的头痛。
这一次，感觉和画面像是从冰封的水面下悄然浮起，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瞬间覆盖了眼前的雨幕和松林。
手里突然有了分量。
是厚实的纸杯。
隔着杯壁，能清晰感受到里面液体的热度。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奶香的熟悉气味，霸道地占据了嗅觉。
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茶底清香。
视线里的昏暗雨林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光线充足的室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冬日下午灰白的天光，但室内灯光是暖黄色的。
背景有人影晃动，声音嘈杂，但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极其短暂地擦过他拿着杯子的手指关节。
一触即分。
“顾言澈你看！”
顾言澈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低头。
林晚就站在他面前。
她穿着米白色的厚毛衣，衬得脸颊暖融融的，鼻尖却冻得有点发红。
她站在——顾言澈的目光扫了一下——是奶茶店门口那两级矮矮的便民小台阶上。
她正努力地踮着脚尖，整个身体都向上拔着。
为了保持平衡，她一只手轻轻按在了顾言澈的头顶。
另一只手则伸出来，调皮地在他头顶和自己的头顶之间来回比划着高度差。
她仰着脸看他，眼睛因为笑意弯成了两道漂亮的弧线，嘴角咧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鼓着一点，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得意和纯粹的开心。
“你看！
这样我就比你高啦！”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和一点点狡黠，清晰地盖过了背景的杂音。
他看着眼前这张毫无阴霾的笑脸，那双亮晶晶的、弯成月牙的眼睛。
一种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那杯温热奶茶，默默递了过去。
动作很自然。
幻象骤然消失。
那股甜暖的奶茶香气仿佛还固执地萦绕在鼻端，但瞬间就被墓园里冰冷的、带着泥土和松针苦涩的雨气彻底冲散。
巨大的落差感让顾言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右手。
那张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奶茶小票，正死死地硌着他湿透的掌心。
冰冷的雨水顺着指缝流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摊开紧握的右手。
那张皱缩、发黄、边缘磨损的小纸片，静静地躺在他湿漉漉的掌心。
被雨水彻底打湿后，纸张变得半透明，脆弱不堪。
上面模糊晕染开的字迹——“古茗”还有那个早己被时光淹没的日期——像一道陈旧而狰狞的伤口，无声地嘲笑着刚才那短暂浮现的、虚幻的暖意。
那句清脆的“你看！
这样我就比你高啦！”
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与他此刻身处死寂墓园的冰冷现实，形成了最尖锐、最残酷的对比。
他用力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一声几近呜咽的喘息死死压回了喉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