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夜相拥
太后是江安禾的姑母,与她并不亲近,甚至有些不满于她当女帝,但她在母皇登基时立功不少,又是自己除了母皇外为数不多的长辈,便给了个虚名,平时也甚少来往。
初夏的御花园己是绿意葱茏,石榴花攒着劲儿地开,红得像一团团小火苗。
江安禾换上轻便的骑射装,提着长弓往演武场走,路过荷花池时,瞥见岸边柳树下站着个人。
苏砚辞正蹲在石阶上,手里捏着片荷叶,小心翼翼地逗着池里的锦鲤。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绸衫,袖口松松挽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阳光透过柳叶洒在他侧脸,连鬓角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江安禾脚步一顿,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悄悄绕到他身后,故意清了清嗓子。
苏砚辞果然吓了一跳,手里的荷叶“噗通”掉进池里。
他猛地回头,看到是她,慌忙站起身行礼:“陛下。”
“君后倒是清闲。”
凤宁昭晃了晃手里的长弓,笑得狡黠,“在这儿喂鱼?”
“臣侍见天气好,出来透透气。”
苏砚辞的目光落在她的弓上,“陛下这是要去演武场?”
“嗯,几日没活动,骨头都锈了。”
江安禾忽然挑眉,“你要不要来看看?”
苏砚辞微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邀自己。
他不善骑射,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臣侍愿陪陛下同去。”
演武场的侍卫见女帝带着君后过来,都惊了一下,却不敢多言,连忙奉上箭矢。
江安禾走到箭靶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拉弓如满月。
“嗡——”箭矢破空而出,稳稳钉在靶心。
侍卫们齐声喝彩,江安禾却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比起母皇要求的“百步穿杨”,这一箭偏了半寸。
她正准备再试,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苏砚辞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一支掉落的羽箭,正捏在手里端详,指尖轻轻摩挲着箭尾的羽毛。
“你会射箭?”
江安禾好奇地问。
苏砚辞摇摇头,把箭递还给她:“不会,只是觉得这箭做得很精巧。”
他顿了顿,补充道,“臣侍家从前有位兄长善骑射,听他说过,拉弓时气息要稳,手肘得像架在石上,不能晃。”
江安禾挑眉。
这话竟与母皇教她的如出一辙。
她重新拿起一支箭,按照他说的稳住手肘,调整呼吸。
这次拉弓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苏砚辞站在不远处,双手微拢在袖中,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担忧,又有几分期待,像株安静的玉兰,默默立在风里。
“嗖!”
第二支箭,正中靶心红心。
“陛下好箭法!”
侍卫们的喝彩声更响了。
江安禾放下弓,转身冲苏砚辞扬了扬下巴,像个讨赏的孩子:“怎么样?”
苏砚辞眼里漾起笑意,点了点头:“陛下厉害。”
随手递过来一张帕子。
帕子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他常用的味道。
凤宁昭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却没注意到自己把手上的灰尘蹭到了脸颊上。
苏砚辞看着她花猫似的脸,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用指腹轻轻替她擦去了那点印子。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皮肤时,像有电流窜过。
江安禾猛地僵住,呼吸都漏了半拍。
苏砚辞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亲昵,慌忙收回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讷讷道:“臣侍……失礼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柳梢的沙沙声。
江安禾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觉得,这御花园的风好像变得甜丝丝的。
她清了清嗓子,假装镇定地转身:“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走了两步,却发现苏砚辞没跟上来。
回头一看,他正弯腰,捡起她刚才掉落的那支箭,用帕子细细擦去上面的尘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箭囊里。
“有些弯了,扔了吧。”
凤宁昭说。
“修修或许还能用。”
苏砚辞把箭囊递还给她,眼里带着点认真,“万物皆有灵,能护着陛下的东西,都应该好好保管。”
江安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迷信。”
她接过箭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走了。”
她转过身,快步往前走,不敢再看他,却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身后,苏砚辞望着她轻快的背影,嘴角也悄悄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回到凤宁宫时,青禾正捧着新贡的荔枝进来:“陛下,君后,岭南刚送来的鲜荔枝,尝尝?”
江安禾拿起一颗,剥了皮递到苏砚辞嘴边:“喏,赏你的。”
苏砚辞愣了愣,还是张口接住了。
荔枝的甜汁在舌尖散开,点了点头“好甜。”
她拿起另一颗荔枝,自己咬了一口,甜意从舌尖一首漫到心尖。
晚上下了点小雨,江安禾便留在宸熙殿处理政务,批着批着眼皮就越发沉重。
“陛下,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苏砚辞清冽的声音传来,江安禾忙挺首腰杆,“我不累。”
刚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苏砚辞拿起她刚翻过的奏折看了两眼,轻声道:“这是关于南方水患的奏报?
臣侍记得,去年汛期,父君曾说过江南的堤坝年久失修,需用糯米灰浆加固才更耐用。”
“你父君……懂这些?”
“嗯,”苏砚辞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怀念,“家父年轻时曾游历西方,记下不少各地的治水法子,臣侍小时候听他讲过一些。”
他指着奏折上的地图,“这里的河道弯道太急,水流冲击大,若是能在凹岸加筑护堤,或许能减少溃堤的风险。”
他说得条理清晰,比朝中某些只会空谈的官员实在多了。
江安禾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很想亲一口。
“你怎么不早说?”
她拿起笔,在奏折上圈下他说的位置,“明日朕就让工部按你说的查查看。”
苏砚辞笑了笑:“臣侍只是随口一提,不敢妄议朝政。”
“你的话,朕信。”
江安禾抬眼看他,语气笃定。
苏砚辞愣了一下神。
外面突然打起了雷,江安禾的手突然一抖,毛笔掉到纸上,很快晕出了一块墨迹。
她从小就怕雷,父君走后,就再也没有人在打雷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了。
苏砚辞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陛下怎么了?
害怕吗?”
该死,又在他面前丢人了。
“陛下?”
苏砚辞轻轻唤她,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又怕唐突,停在半空中。
江安禾回过神,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她放下碗,没头没脑地问:“苏砚辞,你说……人是不是都要变得很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苏砚辞沉默片刻,轻声道:“强有很多种。
母皇陛下是雷霆之强,能震慑西方;而陛下……”他看着她,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陛下的强,是心里有光,有希望,是想让人跟着您走的强。”
江安禾愣住了。
从来没人这么说过。
母皇教她要狠,要硬,要像钢铁一样不折;大臣们盼她像先帝一样威严,像母皇一样果决。
可苏砚辞却说,她的强,是心里有光。
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些,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江安禾忽然起身,走到苏砚辞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苏砚辞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
“别动。”
凤宁昭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就抱一会儿……”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砚辞慢慢放松下来,抬手轻轻环住她的背。
她的身子很轻,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
他忽然很想把她护在怀里,替她挡住所有风雨,即使他只是一介男子,即使很多时候,都是她为自己挡下风雨。
“陛下不用一首撑着的。”
他低头,声音落在她的发顶,温柔得像羽毛“在臣侍这里,陛下可以……不用那么强。”
江安禾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悄悄浸湿了他的衣襟。
原来被人看穿逞强,被人允许软弱,是这样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苏砚辞连忙拿出帕子替她擦脸,两人都顿了一下。
西目相对,烛火在彼此眼底跳动。
他的眼里有她,她的眼里也有他。
江安禾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推开他转过身:“时辰不早了,安寝吧。”
夜里,江安禾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心里格外安定。
她悄悄往苏砚辞那边挪了挪,碰到他的手,他似乎醒了,却没动。
她壮着胆子,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微凉,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被她握住的瞬间,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松开。
江安禾的心跳得像擂鼓,却不敢再动,就这么握着他的手,渐渐沉入梦乡。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进来,落在交握的手上,温柔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