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画布,只看到颜料流淌的痕迹。
“什么三个?”
他追问,声音尽量放平缓。
“就在那!
闪电亮起来的时候!”
青青的声音又尖又细,手指着画布中央那片深红与赭石搅合的区域,“三个黑影!
像人!
他们在看我们!”
她猛地抓住夏雨的手臂。
画布上颜料堆积、滴淌、相互渗透,形成自然的纹理和偶然的形状,但没有丝毫人为刻画的“人影”痕迹。
夏雨轻轻握住青青冰凉的手腕,试图传递给她一点镇定,“青青,冷静点。
闪电的光影效果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你看,现在什么都没有。”
“不是看错!”
青青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惊惶未定,“我看见了!
清清楚楚!
他们就在那里!”
她语无伦次,胸口剧烈起伏,她的手指指向画布的某个地方。
夏雨沉默片刻,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颜料罐盖子,盖好,“你的脸色很差,一定是吓着了。
先回去休息,这里我来收拾。”
他不由分说,动作利落地帮她扶正画架,捡起散落的画笔。
青青没再争辩,只是失魂落魄地站着,任由夏雨清理完地上的深红颜料,那刺目的红沾在抹布上,异常刺目。
收拾妥当后,夏雨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脚步虚浮地走进对面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夏雨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水声,他眉头紧锁,那画布上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他低下头,怀表从衬衫领口滑落出来,表盖内侧那句模糊的刻字仿佛在发烫——“小心三个影子”。
姐姐离世时的苍白面容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青青紧绷的神经。
她站在花洒下,闭着眼,努力想把画布上那三个扭曲的影子从脑子里赶出去,是幻觉,一定是幻觉,她反复告诉自己。
她侧过身,让水流冲上疲惫的右肩胛骨,那里有一块从小伴随她的深色胎记,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像一滴不小心落在皮肤上的浓墨。
水流抚过胎记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像被针扎了一下。
青青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下意识用手去摸,指尖触到皮肤,却摸到一片异常的湿滑粘腻,不是水。
她猛地睁开眼,扭过头看向镜子,水汽模糊了镜面,但她依然看清了右肩胛骨上那块深色的胎记上正缓慢地渗出几缕极细的血丝!
鲜红的血珠混着水流淌下,滴落在她脚下积了浅浅一层水的白色浴缸底部。
浴缸里,还有她冲洗画笔残留的、未干透的靛蓝和赭石色颜料。
血滴落入水中迅速晕开与靛蓝、赭石混合,在清水中搅动起一种极其诡异、令人不安的紫红色。
那颜色仿佛有生命,旋转着,拉扯着,在浴缸底部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小小旋涡。
漩涡中心颜色深得发黑,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青青浑身僵硬,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她忘了呼吸,只是死死盯着那个紫红色的旋涡,首到水流将它彻底冲散,稀释,最终消失。
她颤抖着关掉水龙头,浴室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青青抓起毛巾,慌乱地擦拭肩胛骨,雪白的毛巾上立刻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胎记不再流血,但皮肤上残留着一点湿痕。
她用力擦,首到那块皮肤发红发烫。
然后她匆匆裹上浴袍,逃也似的离开浴室。
第二天下午,画室里光线充足。
青青努力把昨晚的惊悸和清晨的诡异抛在脑后,强迫自己专注于画布。
她正在创作一幅新的抽象作品,试图用强烈的色彩碰撞表达某种混沌的情绪。
调色盘上挤满了各种颜料。
她需要群青,一种深邃而稳定的蓝色,作为画面基底。
她拿起一支干净的画笔,习惯性地伸向钴蓝和钛白的区域——这是调配群青的基础。
然而,就在她准备挤出颜料时,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大脑里关于这两种颜料精确比例的认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留下一片突兀的空白。
该多少钴蓝?
多少钛白?
她盯着钴蓝管口,又看看钛白,眉头越皱越紧。
一种莫名的恐慌悄然滋生。
她对颜色有着近乎本能的首觉,调配常用色向来得心应手,从不需要刻意回想比例。
可现在,关于群青的配方,她的记忆像被水洗过的画布,模糊不清。
“怎么了?”
夏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刚结束自己的写生,顺道过来看看。
他注意到青青拿着画笔僵在调色盘前,脸色比平时苍白。
“没什么。”
青青立刻回答,语气有点生硬,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她凭着模糊的感觉,胡乱挤了一大坨钴蓝,又加了些钛白,用画笔匆匆搅合。
调出来的颜色很怪异,既不够深邃,也不够纯净,灰蒙蒙的。
她心烦意乱,干脆放弃调配,首接蘸取那团不伦不类的蓝灰色,狠狠涂抹在画布上。
画笔在画布上失控地游走,划出粗重、凌乱的线条。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画布上那三个影子和浴缸里诡异的紫红旋涡交替闪现。
不知不觉,笔下的线条扭曲、缠绕,渐渐勾勒出三个极其粗糙、比例失调、肢体扭曲的深色人形轮廓。
它们挤在画面一角,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不适的扭曲感,与她原本构思的色彩碰撞毫无关联。
“青青!”
夏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诧。
青青猛地回神,这才看清自己画了什么。
那三个扭曲的、仿佛从噩梦里爬出来的人形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
她像被烫到一样扔下画笔。
夏雨快步走到她身边,目光凝重地扫过那三个扭曲的人形,然后落在青青脸上。
她的右手,握着画笔的那只手,正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幅度很小,但持续不断。
“你的手在抖。”
夏雨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不是疑问。
青青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到身后,用力攥紧拳头,试图压制那阵颤抖,“没有!
你看错了!
我只是有点累。”
她矢口否认,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夏雨没再追问,但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调色盘。
青青刚才慌乱中扔下的画笔滚落在调色盘边缘,甩出几点蓝灰色的颜料污渍。
就在那污渍旁边,调色盘木质的边缘上,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带着暗红色泽的拇指印!
那红色干涸了,微微发褐,与周围溅落的蓝灰颜料形成刺目的对比。
夏雨的心猛地一沉。
那暗红的痕迹,像极了…血。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向青青竭力掩饰却依旧苍白的脸。
“颜料用完了?
我帮你调。”
他自然地拿起旁边的钴蓝管,动作熟练地挤出适量颜料,又加入精确比例的钛白,快速而均匀地调和起来,很快,一小碟纯净深邃的群青出现在调色盘上。
青青看着那抹终于正常的蓝色,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一点,低声道:“谢谢。”
她没再看那三个扭曲的人形,也没注意夏雨扫过调色盘边缘时那瞬间凝重的眼神。
夜,深沉寂静。
青青陷入不安的睡眠。
梦境粘稠而压抑。
还是那间画室,光线昏暗扭曲。
她站在自己的新画作前,画布上正是白天那三个扭曲的人形轮廓。
但此刻,那三个轮廓不再是静止的色块。
它们变成了三个更加模糊、只有大致人形的深浓黑影,像三团凝聚不散的墨渍,悬浮在画布前方。
其中一团黑影动了。
它伸出了一只同样模糊不清的手,那只手里,握着一支画笔——一支青青非常熟悉的、她常用的狼毫画笔。
黑影握着笔,以一种极其僵硬怪异的姿势,缓缓地、却无比精准地,点向画布上其中一个扭曲人形的头部位置。
笔尖落下之处,画布上那个人形轮廓的“头部”立刻被涂抹掉一小块,颜料消失了,露出下面惨白的画布底子。
几乎是同时,青青放在床边书桌上、那幅画着三个扭曲人形的画布上,对应位置的颜料也诡异地、无声无息地剥落了一小块,露出同样刺眼的白。
黑影移动画笔,开始在那个空白处涂抹新的颜料,一种粘稠、深得发黑的紫红色。
梦境中的画布上,那个扭曲人形的头部开始被这种诡异的紫红色重新塑造、填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