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微亮,灰蒙蒙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
她几乎是扑到书桌前,目光死死盯着画布角落里那个扭曲人形的头部位置,那片刺目的空白和周围粘稠的深紫红色颜料,像一道丑陋的伤口,无声地证实着梦魇的真实。
她伸出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那片诡异的空白,却在最后一刻猛地缩回手,仿佛那颜料会灼伤她。
地下室弥漫着陈年灰尘和潮湿水泥混合的沉闷气味,一排排落满厚厚灰尘的旧木架上堆放着被遗忘的杂物。
夏雨拿着手机照明,光束在飞舞的尘埃中划开一道光柱,他仔细扫过每一个架子。
姐姐留下的遗物清单里提到过一些旧画具存放在这里,他或许能找到与“三个影子”有关的线索。
光束掠过一堆发黄的旧画框,停在一个被压在最底下的、几乎散架的旧木箱上。
他费力地拖出箱子,拂去上面的灰尘。
箱盖早己变形,他用撬棍边缘卡进去,用力一别。
“咔”一声轻响,朽坏的合页断开,箱盖歪向一边。
里面没有画具,只有厚厚一叠几乎粘连在一起的旧报纸。
最上面一张的头版头条,几个硕大的繁体黑字在手机光下异常清晰:《暴雨夜惊魂!
三位旅法归国新锐画家于“艺林苑”离奇失踪!
》。
日期赫然是1937年8月15日。
报道正文简短而惊悚,只提及三位画家在公寓举办联合画展的当晚,遭遇罕见暴雨,三人连同其部分画作于公寓内集体消失,现场门窗紧闭,无任何打斗痕迹,成为悬案。
1937年,三位画家暴雨夜失踪,这绝不是巧合。
夏雨迅速翻动那叠湿重粘连的报纸,试图找到更多信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夏雨猛地回头,手机光束射向声音来源。
管理员林伯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幽暗的楼梯口,像一截枯木,浑浊的眼睛在强光下眯了一下。
“夏先生,”林伯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地下室湿气重,杂物也多,没什么好看的。”
夏雨下意识地将那份1937年的报纸往身后藏了藏,强作镇定:“林伯,早。
我下来找点旧东西。”
林伯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他藏匿的手上,又缓缓移开。
他走近几步,步履蹒跚,布满老人斑的手在旧棉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递过来。
一把沉甸甸的老式黄铜钥匙在手机光下反射出黯淡的金属光泽, “拿着。”
林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207室的钥匙。
那边空置很久了。”
夏雨一愣,没有立刻去接,207室?
他记得那是走廊尽头一间长期锁着的房间。
“林伯,这是?”
林伯的手固执地伸着,钥匙悬在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里,“拿着。”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夏雨,“但记住,进去可以,里面那个画架千万别碰。”
说完,也不等夏雨反应,林伯把钥匙硬塞进他手里,然后步履蹒跚地消失在通往地面的楼梯阴影里。
夏雨独自站在幽暗的地下室,握着那把沉重的钥匙和那份诡异的旧报纸,心头疑云密布。
青青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梦里被涂抹的画布,肩胛骨残留的刺痛感,还有那诡异的“色彩断片”,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她。
傍晚,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试图用新的创作驱散恐惧。
画布上是她下午涂抹的一片混沌的暗调背景,她拿起一支干净的画笔,蘸了点清水,想在上面晕开一些柔和的过渡色。
笔尖接触到湿润画布的瞬间,异变陡生。
画布上那片混沌的暗色背景,像是拥有生命的水面,开始无声地晕染、流动。
颜色自行分离、重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快速作画。
青青惊得后退一步,画笔脱手掉在地上,她眼睁睁看着画布上的颜料飞速变化,短短几秒内,一张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肖像浮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像。
女子穿着剪裁合体的素色旗袍,梳着旧式的发髻,面容清丽,眼神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最让青青血液几乎凝固的是,女子左眼角下方,靠近颧骨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深色的泪痣。
青青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右肩胛骨下方的位置——那里,从出生起就有的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深色胎记。
她冲进洗手间,扭身对着镜子,艰难地侧头看去。
镜子清晰地映出她光滑的脊背,肩胛骨下方那块胎记的形状、大小、位置竟与画布上女子眼角那颗泪痣,分毫不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夏雨回到自己房间,他心情沉重。
林伯的警告、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1937年三位画家的失踪报道,一切都指向那间神秘的207室。
他需要更多的线索。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皮箱上,那是姐姐留下的遗物,他搬进公寓时一并带来,却一首没勇气彻底整理。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拂去箱盖上的灰尘,打开搭扣。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几件叠放整齐的旧衣服,几本素描本,一个空的颜料盒。
他小心地一件件拿起,指尖拂过那些带着时光痕迹的旧物。
在箱子最底层,压着一本硬壳封面的速写本。
他抽出速写本,翻开。
里面大多是姐姐生前的风景和静物速写,线条流畅。
翻到中间一页时,夹在里面的一张硬纸片滑落出来,飘到地上。
夏雨弯腰捡起。
那是一张印刷相当精美的旧式请柬,边缘己有些磨损发黄。
请柬抬头用优雅的繁体字写着:“艺林苑联合画展雅集”,时间落款是1937年8月15日。
请柬下方印着三位画家的名字,以及展览地址:艺林苑。
夏雨的心猛地揪紧。
他仔细端详着这张来自八十多年前的请柬。
请柬的图案设计颇具艺术感,在右下角,作为某种装饰元素或标记,印着一个极小的、但线条清晰的图案,一颗泪滴形状的墨点。
这个墨点图案的位置,恰好与青青画布上那个民国女子肖像眼角的泪痣,以及青青肩胛骨上的胎记位置,形成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应。
他盯着那个泪滴状的墨点标记,又想起青青画布上那个哀伤的女子肖像。
这绝非偶然!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请柬,试图理清这跨越时空的诡异联系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是青青打来的。
他立刻接通,“夏雨…”青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极度的茫然,“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件刚刚还在想着的事,现在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自我怀疑的恐慌,“就在刚才,我明明还在看镜子,我…”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而混乱的呼吸声。
夏雨握着那张1937年的画展请柬,目光停留在那个泪滴状的墨点标记上,听着电话那头青青陷入短暂失忆的慌乱喘息,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
林伯那把黄铜钥匙沉甸甸地躺在他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