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爷爷奔波哈尔滨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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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光着脚从炕上蹦下来,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葡萄架下的露水打湿了我的脚心,凉丝丝的,可我顾不上这些,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爷爷回来了。

他比走的时候瘦了些,额角贴着块白布,上面洇出点暗红的血渍,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团白茅草。

可他的眼睛亮得很,看见我,就咧开嘴笑了,露出嘴里那颗缺了角的牙。

“小远,想爷爷没?”

他放下肩上的帆布包,弯腰把我抱起来,身上有股火车煤烟的味道。

“想!”

我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褂子上,闻着那股熟悉的皂角味,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爷爷,你的头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

爷爷用胡茬蹭了蹭我的脸,扎得我首笑,“你爹请了洋大夫给我看的,说再过几天就好了。”

奶奶听见动静,从灶房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烧火棍。

看见爷爷,她手里的棍子“哐当”掉在地上,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眼泪先涌了出来。

“哭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爷爷把我放下来,走过去拍了拍奶奶的肩膀,“让你担心了。”

“你还知道回来!”

奶奶捶了他一下,手却软得像棉花,“路上咋不捎个信?

我天天夜里睡不着,总梦见你……这不是怕你着急嘛。”

爷爷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纸包,递给奶奶,“你看,这是哈尔滨的槽子糕,给你和小远尝尝。”

那天的早饭格外丰盛,奶奶杀了只老母鸡,炖得酥烂,汤里飘着金黄的油花。

爷爷喝了两碗鸡汤,吃了三个槽子糕,气色渐渐缓过来了。

他说在哈尔滨见到了我爹,爹托了工厂的管事,那管事认识县里的秘书,税的事总算给压下去了,不用多交那五块大洋。

“还是德山有本事。”

奶奶给爷爷夹了块鸡腿,“不像你,就知道硬扛。”

爷爷嘿嘿笑,没反驳。

他从怀里摸出个玻璃糖罐,放在我面前,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比铺子里的花样多得多。

“这是你爹给你买的,说城里孩子都吃这个。”

我刚剥了块橘子味的糖,就听见门口铜铃响。

刘老铁扛着个大西瓜走进来,西瓜皮上还带着泥,足有二十斤重。

“福来哥,听说你回来了,我特意去瓜地摘的,刚熟的!”

他把西瓜往石桌上一放,“咚”的一声,震得石凳都晃了晃。

“你这老铁,又破费。”

爷爷起身要去拿刀,却被刘老铁按住了。

“别动,我来!”

刘老铁从腰里摸出把亮闪闪的西瓜刀,“我这刀快得很,一刀下去,保准分毫不差。”

刀锋刚碰到瓜皮,就听见“噗”的一声,西瓜裂开道缝,红瓤里嵌着黑籽,甜水顺着桌腿往下淌。

刘老铁一刀切到底,把西瓜分成八大块,递了块最大的给爷爷。

“尝尝,保准甜!”

爷爷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

“甜!

真甜!”

他笑着说,眼睛眯成了条缝。

我捧着自己的那块西瓜,坐在葡萄架下吃。

阳光透过叶缝照在西瓜上,红瓤亮晶晶的,像块红宝石。

爷爷和刘老铁坐在石桌旁,就着西瓜喝酒,说的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南满铁路”,什么“洋布又涨价了”,可他们的笑声很响,惊飞了葡萄架上的麻雀。

没过几天,爷爷额角的伤就好了,只是留下个浅浅的疤。

他又开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拿着鸡毛掸子在铺子里忙碌。

那天他正踮脚够最上层的铁皮饼干盒,我突然发现,他的腰好像比以前更弯了些,就像后院那棵结满果子的老梨树。

“爷爷,我帮你够。”

我搬了个小板凳,踩在上面,刚好能碰到饼干盒。

我把盒子抱下来,发现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

“这是啥?”

我举着纸问爷爷。

爷爷接过纸,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

那是张老地契,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墨迹都有点发黑了。

“这是刚买下这铺子时的地契。”

爷爷的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印章,“民国五年买的,花了我整整三十块大洋,是我攒了八年的工钱。”

“比我爹还大?”

我睁大眼睛。

“比你爹大五岁呢。”

爷爷把地契叠好,放进饼干盒里,“那时候你爹还在你奶奶肚子里,我天天盘算着,得给你们娘俩挣个安稳窝。”

正说着,张丫抱着个布娃娃跑进来,娃娃的胳膊掉了一只,用红线草草缝着。

“王爷爷,你能帮我修修娃娃不?

俺爹说你啥都会修。”

爷爷接过布娃娃,仔细看了看,从柜台底下翻出个小线轴,又找出根针,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缝了起来。

他的手指粗糙,捏着细针却稳得很,红线在他手里像条小红蛇,没多久就把娃娃的胳膊缝得结结实实的。

“好了,你看。”

爷爷把娃娃递给张丫,上面还多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谢谢王爷爷!”

张丫举着娃娃,蹦蹦跳跳地跑了,辫子梢的红布条在门口闪了闪,像只红蜻蜓。

爷爷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弯下腰,手紧紧抓着柜台边缘,指节都泛白了。

奶奶赶紧从里屋端来杯温水,拍着他的背:“跟你说了别累着,偏不听。”

爷爷喝了口水,缓过劲来,对我笑了笑:“人老了,就像这铺子的门板,总得咯吱响几声。”

那天下午,我躺在葡萄架下的凉席上,听着爷爷在铺子里招呼客人。

有个卖唱的瞎子拄着拐杖进来,爷爷没买他的唱本,却给了他两个窝头;有个穿补丁褂子的小姑娘来买胭脂,钱不够,爷爷还是给她包了一小块,说“下次一起给”。

“爷爷,你不怕他们不给钱吗?”

我问。

爷爷坐在我旁边,摇着蒲扇,扇叶刮过葡萄叶,落下几片碎影。

“都是讨生活的,谁还没个难处。”

他指着远处的城墙,“你看这巴彦苏苏,城里住着的,十个里有八个是闯关东来的。

当年我刚到这儿,饿了三天,是周老板给了我碗粥,不然哪有今天?”

他说的周老板,就是当年收留他的杂货铺老板。

我见过周老板的照片,挂在里屋的墙上,穿着长衫,留着八字胡,看着很严肃。

爷爷说,周老板回山东老家后就没了音讯,八成是不在了。

“周老板要是还在,看见这铺子,准得说我把他的买卖做大多了。”

爷爷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金灿灿的。

葡萄成熟的时候,铺子里挤满了人。

大人小孩都来买葡萄,说是王记杂货铺的葡萄比别处的甜。

爷爷站在葡萄架下,摘一串,用剪刀剪一串,奶奶在旁边称重量,我就负责把葡萄装进纸袋子里。

张丫她爹拉着黄包车过来,非要买五斤,说要给拉洋人的时候当幌子,“让那些洋人也尝尝咱巴彦苏苏的甜葡萄”。

刘老铁扛着他儿子过来,那小子才三岁,流着口水抓葡萄,把紫黑的汁蹭了满脸,像只小花猫。

忙到太阳落山,葡萄架上还剩下几串最大最紫的。

爷爷摘下来,用布擦干净,装在竹篮里。

“走,小远,跟爷爷送葡萄去。”

我们走到东头的老井边,井台上坐着个瞎眼的老婆婆,正用手摸着井绳发呆。

她是当年李家屯被淹时来的难民,儿子被抓了壮丁,再也没回来,就靠着街坊接济过活。

“张婆婆,尝尝今年的葡萄。”

爷爷把竹篮递过去。

老婆婆摸出一串葡萄,捏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流。

“甜……真甜……”她说,“就像俺家屯子里的葡萄,当年俺儿子最爱吃……”爷爷没说话,蹲下来帮她把葡萄装进布兜里。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井台上,叠在一起,像棵长了两个脑袋的老树。

回到铺子的时候,奶奶己经做好了晚饭。

玉米粥,贴饼子,还有盘凉拌黄瓜,上面撒着芝麻。

爷爷喝着粥,突然说:“等秋收了,咱把后院的空地翻一翻,种点白菜萝卜,冬天好吃。”

“你这身子骨,能翻地吗?”

奶奶嗔怪道。

“让小远帮我。”

爷爷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闪着光,“小远是大孩子了,能帮爷爷干活了。”

我使劲点头,嘴里的贴饼子还没咽下去,差点噎着。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爷爷在翻地。

后院的空地上长出好多好多白菜,绿油油的,像片小森林。

爷爷站在白菜地里,背不驼了,头发也变黑了,正拿着鸡毛掸子,给每棵白菜掸灰尘呢。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

跑到后院一看,爷爷正拿着锄头翻地呢。

他弯着腰,一下一下,动作慢得像蜗牛,可每一下都很实在,土块被翻过来,露出底下湿润的黑土,带着股腥甜的味道。

“爷爷,我来帮你!”

我从墙角拿起小铲子,学着他的样子挖起来。

铲子太小,挖不动硬土,我就用手刨,指甲缝里都塞满了泥。

爷爷首起腰,看着我笑:“好小子,真能干。

等白菜长大了,给你做猪肉炖粉条,放一大勺白菜。”

“还要放粉丝!”

我大声说。

“放!

都放!”

爷爷的笑声震得葡萄架上的露水掉下来,落在我们的头上,凉丝丝的,像春天的雨。

葡萄架上的叶子开始发黄的时候,县里突然来了个照相的。

那人身后背着个黑匣子,说能把人影照在纸上,留着永远不褪色。

街坊们都跑去看热闹,把杂货铺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福来哥,照张相吧!”

刘老铁推着爷爷往前凑,“给你和小远照一张,留个念想。”

爷爷有点犹豫,搓着手说:“这玩意儿贵不贵?”

“不贵不贵,就收你半块大洋。”

照相的笑着说,“保证把您老照得精神。”

奶奶从屋里拿出爷爷那件蓝布褂子,让他换上,又用梳子给他梳了梳头发。

我穿着奶奶做的新布鞋,站在爷爷身边,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葡萄。

照相的让我们站在葡萄架下,说这儿光线好。

他把黑匣子架在三脚架上,让我们别动,然后用块红布蒙住头,在里面捣鼓了半天。

“好了!”

他掀开红布,笑着说,“过三天来取照片。”

三天后,爷爷取回了照片。

照片是黑白色的,我和爷爷站在葡萄架下,爷爷搂着我的肩膀,笑得露出了那颗缺角的牙,我手里的葡萄还能看清紫黑的皮。

葡萄叶在我们头顶打着卷,像团乱糟糟的线。

“真好,能把人留住。”

奶奶捧着照片,看了又看,“等德山回来,让他也看看。”

爷爷把照片***相框,摆在柜台后面的货架上,就在那个铁皮饼干盒旁边。

每天他用鸡毛掸子打扫的时候,都会特意擦一擦相框,玻璃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

有天我站在柜台前,看着照片里的爷爷,又看看正在给客人称糖的爷爷,突然发现,照片里的爷爷好像比现在挺拔些。

我没说出来,只是觉得,那葡萄架下的影子,好像一天比一天长了。

深秋的风刮起来的时候,铺子门口的梧桐叶落了一地。

爷爷每天早上都要扫落叶,扫得干干净净,堆在墙角,说是能当柴烧。

有天他扫着扫着,突然蹲在地上,看着一片叶子发呆。

“爷爷,你看啥呢?”

我捡起片金黄的叶子,递给他。

爷爷接过叶子,指着上面的纹路说:“你看这叶脉,多像咱巴彦苏苏的路啊,弯弯曲曲的,可总能走到头。”

他把叶子夹进那本泛黄的账本里,“等到来年春天,咱把这叶子拿出来看看,就知道冬天过了多久。”

那天晚上,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霜。

我听见爷爷在梦里咳嗽,还念叨着“沧州的麦子该割了”。

奶奶披着衣服坐起来,给他掖了掖被角,小声说:“老头子,这儿是巴彦苏苏,不是沧州了……”我躺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

月亮把葡萄架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水墨画。

我想起爷爷说的话,人活着就像葡萄,得熬。

可爷爷熬了一辈子,从沧州到巴彦苏苏,从少年到白头,他熬出的甜味,够我们吃好几辈子了吧?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爷爷又拿着鸡毛掸子在铺子里忙碌。

阳光透过结了霜花的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洒下片金晃晃的光。

他的动作还是那么慢,可每一下都很认真,就像在打理一件稀世珍宝。

货架上的铁皮饼干盒闪着光,里面的地契睡得正香;柜台后的相框里,我和爷爷还站在葡萄架下,笑得甜丝丝的;门口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着,好像随时会响起来,迎来新的客人。

巴彦苏苏的秋天,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像爷爷手里的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掸去了岁月的灰尘,却掸不去那些刻在年轮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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