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睡眠的黑暗,而是意识被剧痛彻底击碎后的虚无。
当他挣扎着,如同溺水者冲破水面般猛地吸进一口气时,剧烈的咳嗽瞬间撕裂了喉咙。
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铁锈味和胸腔深处残存的闷痛。
他躺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这是他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外部***。
天花板惨白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
仪器的警报声己经停了,但颈环指示灯急促的红色闪烁,如同他尚未平息的、过快的心跳,无声地提醒着刚才那场由隔壁女人情绪引爆的灾难。
护士和医生刚刚离开。
他被艰难地抬回床上,注射了镇静剂和稳定心率的药物。
身体像被重型卡车碾过,肌肉酸软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但更深的,是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取代了最初的恐惧。
是恨意。
清晰、锐利、如同他修复古画时使用的刻刀。
他侧过头,目光穿透透明的隔墙,落在隔壁病床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上。
叶蓁似乎恢复了平静,呼吸机有节奏地运作着。
但陆沉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能将他瞬间撕碎的情绪暗流。
她利用了他。
用他无法承受的痛苦作为武器,去对抗那个叫赵峰的男人。
交易?
这早己超出了交易的范畴。
他成了她情绪风暴下的祭品,一块可以随意点燃、然后弃之不顾的“燃料”。
“电池”……叶蓁脑中闪过的那个冰冷词汇,此刻如同淬毒的针,深深扎进了陆沉的认知。
原来在她眼里,他连“人”都不是。
只是一个无知无觉、可以随意榨取的工具。
一丝极淡、近乎扭曲的冷笑,浮现在陆沉苍白的嘴角。
先天性痛觉缺失症?
无知无觉?
很好。
既然她如此笃定,既然这系统将他视作稳定器,将他自身的健康需求视作可以随意压制的干扰……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右手。
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肌肉的酸软无力是系统对他过度消耗的证明。
他不再试图去拿床头柜上的能量凝胶或水杯。
他的目标,是贴附在胸口皮肤上的、那片冰凉湿润的生物电极片。
指尖触碰到电极片边缘黏腻的导电凝胶。
没有痛感,只有冰凉滑腻的触觉反馈。
他闭上眼睛,屏蔽掉隔壁病房的存在,屏蔽掉这该死的系统,屏蔽掉一切。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画面:城郊那栋爬满藤蔓的老宅,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窗,照在妹妹小雨曾经坐过的旧钢琴上。
尘埃在光柱中静静飞舞。
那是他唯一的救赎,唯一支撑他签下这份魔鬼协议的理由。
他必须拿到那笔钱。
他必须活着离开这里。
**嘶啦!
**他用尽此刻身体里积攒的所有力气,猛地将胸口那片电极片撕了下来!
动作粗暴,毫不在意是否扯伤了皮肤(反正他也感觉不到)。
**嗡——!
**颈环上的指示灯瞬间由代表稳定的柔绿,跳转为刺目的、急速闪烁的**黄色**!
刺耳的、不同于之前的**单一高频警报声**猛地响起,如同金属摩擦般刮擦着人的耳膜!
“警告!
供体生理监测点A-3信号丢失!
同步稳定性下降!
请立即处理!”
冰冷的电子音在陆沉病房内炸响。
几乎在同一秒——隔壁病房。
叶蓁猛地从一种药物带来的昏沉中惊醒!
一种截然不同的、强烈的**空虚感和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她的感知系统!
原本被LTSS系统强行“锚定”的生命体征,像是突然失去了重要的支撑点,心脏猛地一沉,随即开始不规则地狂跳!
血压数值在屏幕上剧烈波动,如同失控的过山车!
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眼前发黑,呼吸机面罩下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困难!
“呃…嗬…”她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一种源于生命根基被撼动的、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她。
宋哲和护士们瞬间冲进了陆沉的病房。
“陆先生!
你在做什么?!”
宋哲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愤怒,他看到陆沉胸口那片被撕下、随意扔在地上的电极片,以及他皮肤上被胶布边缘带出的一道微红痕迹(对陆沉而言毫无意义)。
陆沉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漠然。
他看着冲进来的医护人员,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试图重新贴上备用电极片,看着宋哲焦急地检查他颈环的数据。
“设备…好像…不太舒服。”
陆沉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目光却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隔墙那边病床上痛苦挣扎的叶蓁。
叶蓁透过模糊的视线,对上了那双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和冰原之下无声翻涌的、足以冻彻骨髓的寒意。
他知道了!
他知道刚才的痛苦是她故意造成的!
他在报复!
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精准地攻击她赖以生存的系统稳定性!
一股寒意,比“蜃影”的毒素更甚,瞬间窜上叶蓁的脊背。
她低估了这个男人。
他并非无知无觉的电池,他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沉默的复仇者。
他能精准地找到系统的弱点,并且毫不犹豫地用自身作为武器进行反击。
这种冷静的疯狂,比赵峰的咄咄逼人更让她心悸。
“电极A-3重新连接!
同步率正在恢复!”
护士报告。
叶蓁感觉那股失控的空虚感和疯狂的心悸如潮水般退去,生命体征在系统的强力干预下被重新“拉”回稳定的轨道,但残留的恐惧和眩晕感让她浑身发冷。
陆沉那边,警报解除,指示灯恢复柔和的绿色。
宋哲严厉地看着他:“陆先生!
LTSS系统关系到受体生命安全!
任何对监测设备的破坏行为都是绝对禁止的!
这会导致系统误判,引发不可预测的风险!
明白吗?”
陆沉缓缓地转回头,看着宋哲,眼神恢复了之前的空洞,仿佛刚才那冰冷的一瞥只是错觉。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毫无波澜:“知道了。
不会再发生。”
顺从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宋哲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仪器的嗡鸣和两人之间无形的、充满硝烟味的寂静。
叶蓁躺在病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鬓角。
她死死地盯着隔壁。
陆沉己经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他胸口那片刚刚被粗暴撕下又重新贴好的电极片边缘,还残留着一点凝胶的痕迹,像一道无声的、冰冷的嘲讽。
工具?
叶蓁的心沉了下去。
她本以为找到了一件趁手的武器,却没想到这武器本身,就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双刃剑。
他能承受她加诸的痛苦(以一种崩溃的方式),也能用更精准、更致命的方式反噬于她。
这场被迫的“共生”,从一开始就不是单向的榨取,而是一场无声的、残酷的消耗战,两人都被锁在这冰冷的囚笼里,互相折磨,不死不休。
她需要重新评估。
评估这个叫陆沉的男人,评估这该死的系统,评估在这绝境中生存下去的可能。
情报传递的焦虑暂时被一种更紧迫的危机感取代——在她完成任务或毒发身亡之前,她可能先被这个沉默的“电池”拖入地狱。
寂静的病房里,只有两人或平稳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
但平静的水面之下,冰冷的暗流己然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