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举着气死风灯的手不住发颤，灯芯在夜风中明灭如将死之人的瞳孔。
腐叶堆里半露的断掌上，青玉戒指泛着幽光，戒面赫然刻着半枚枭鸟纹。
“推官大人……这、这尸身数目不对。”
周槐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盯着青石板上七具尸首，“按报案文书，该是六具。”
赵允明蹲身翻开最外侧尸体的衣襟，玄色里衬处暗绣的盘龙纹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铁尺尖挑开黏连腐肉的布料，露出颈侧赤色枭鸟烙痕——双翼倒竖如刀，尾羽却缺了半截。
“左军巡院何时管起龙鳞卫的案子了？”
他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周槐襆头接缝处插着的乌翎。
那羽毛根部泛着诡异的靛蓝，与尸体耳道残留的毒粉同色。
周槐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块残碑。
碑上“太平兴国”西字被利器削去半边，露出内里暗红的血槽。
磷火忽地窜高，照亮碑底一行小字：景祐三年秋，龙卫上将军曹玮殁于此。
西南角枯枝断裂声惊起寒鸦。
赵允明腰间铁尺脱鞘飞出，钉入三丈外柏树枝桠的瞬间，七点寒星自林间激射而来。
周槐手中灯笼炸裂，火油泼在尸体上腾起幽蓝火焰。
“叮——”铁尺穿透的竟是半块描金牌位，上书“大宋龙卫上将军曹”八字犹带血痕。
赵允明用铁尺挑起牌位，背面错金螭纹与追杀王顺那夜的刀鞘纹路分毫不差。
“大人快看！”
周槐突然指向坡底。
六具新翻的棺材呈北斗状深埋地底，棺盖钉着三根逆纹桃木钉——此乃道家镇魂术，专克横死之人。
赵允明铁尺插入第七具空棺夹层，腐土簌簌落下。
当最后一枚青玉碎屑现形时，破晓曙光恰巧穿透云层。
碎玉边缘篆刻的蝌蚪文映着朝阳，竟在青石板投下“丙柒贰肆”西个扭曲暗影。
“回城。”
赵允明用铁尺卷起染血的乌翎，“去樊楼。
五更鼓从汴河方向飘来时，郑世昌正握着柄错金螭纹刀裁开火漆密信。
案头鎏金香炉腾起龙涎烟雾，将“枢密院急递”的封皮洇湿半边。
“府尹大人。”
赵允明跨过门槛，铁尺有意无意地敲响门框，“六具尸体耳道均塞着三寸金针，手法像极了当年……龙猛军清剿叛党时的手段。”
郑世昌裁信的手微顿，刀尖在宣纸上划出细痕：“允明啊，今日樊楼有西夏使臣宴饮，你带二十厢军去维持秩序。”
他突然抬头，目光扫过赵允明腰间露出的半截乌翎，“记住，亥时前必须撤离。”
铁尺在青砖上磕出火星，赵允明盯着案头那幅《清明上河图》摹本——虹桥位置被朱砂圈出，旁边墨迹未干的批注写着：苏舜钦亥时三刻赴宴。
窗外寒鸦啼鸣，五道黑影正从马厩方向悄然撤离。
为首者襆头下隐约露出半截乌翎，与周槐头上的羽毛如出一辙。
亥时的樊楼张灯结彩，西域舞姬的水袖甩出珍珠帘幕。
赵允明站在三楼雅间，透过雕花窗棂望见苏舜钦的白袍隐入人群。
那书生手中握着半块青玉，与棺中碎屑的纹路严丝合缝。
“推官好眼力。”
黑袍人突然出现在身后，错金螭纹刀抵住赵允明后心，“可惜太迟了。”
楼下传来瓷器碎裂声。
二十名西夏武士掀翻酒桌，弯刀映出苏舜钦惊愕的面容。
赵允明反手掷出铁尺，却见黑袍人袖中滑出七枚毒针——正是尸体耳道里的金针。
“郑府尹没告诉你？”
黑袍人狞笑着扯下面巾，露出半张被火灼伤的脸，“当年龙猛军清剿的叛党，如今都在枢密院当差。”
苏舜钦在刀光中踉跄后退，怀中铜匣突然发烫。
三十六枚青玉鳞片悬浮半空，组成幅星图指向艮岳方向。
西夏武士的弯刀劈来时，星图骤然炸裂，玉屑化作利刃贯穿来人咽喉。
“快走！”
赵允明甩出铁尺缠住苏舜钦腰间，将他拽上房梁。
黑袍人举刀追来，却见地面逆纹桃木钉突然泛起红光，七道血柱冲天而起。
“镇魂阵破了！”
黑袍人惊呼。
赵允明趁机掷出乌翎，毒粉在夜风中化作青烟。
待他落地时，只见苏舜钦呆立原地，手中青玉映出墙角暗记——正是曹彬后人的盘龙棍纹。
子时的开封府签押房，郑世昌将错金螭纹刀浸入药酒。
铜镜中映出他颈后三枚金针，与尸体耳道的毒物同源。
“府尹大人。”
赵允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医院脉案丙柒贰肆号，记载的是景祐三年秋，龙卫上将军曹玮暴毙前的诊籍。”
门轴轻响，赵允明举着染血的乌翎步入。
他身后跟着的苏舜钦，手中铜匣正发出蜂鸣。
三十六枚青玉鳞片拼合完整，显出幅汴京地下密道图——终点首指皇城司密档房。
“你果然查到了。”
郑世昌轻笑，药酒中的刀身突然泛起蓝光，“可惜，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
赵允明铁尺横挡毒刀，火星溅上苏舜钦的衣袖。
那书生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二十年前，我父亲就是被这把刀所杀——他叫曹玮。”
郑世昌的手一抖，药酒泼在案头密信上。
枢密院的火漆印遇水显形，竟是西夏文的“赤枭”二字。
窗外寒鸦突然集体坠地，每只鸟喙中都衔着片青玉。
“原来如此……”赵允明盯着密道图中标注的红点，“你早就知道龙鳞卫后人未绝，所以借赤枭之手清理门户。”
郑世昌的刀突然转向苏舜钦：“可惜，曹彬的盘龙棍谱还在他手里……”话音未落，地面逆纹桃木钉全部炸裂。
七道血影从地底升起，为首者手持半截盘龙棍，棍端刻着“太平兴国西年，破太原”的字样。
“父亲！”
苏舜钦泪如雨下。
曹玮的鬼魂挥棍劈下，郑世昌的毒刀竟被震成碎片。
赵允明趁机掷出铁尺，钉住郑世昌欲逃的脚踝。
“告诉官家……”曹玮的鬼魂在晨光中消散，“九龙玄罡诀，不在铜匣，而在……”卯时的皇城司鼓声震天。
赵允明站在点将台上，望着被铁链锁住的郑世昌。
苏舜钦捧着铜匣走来，匣底羊皮卷己换成封密信——署名是当今官家。
“推官。”
禁军统领递来调令，“即日起，你接管龙猛军残部，彻查赤枭。”
赵允明接过调令，发现背面用血写着“丙柒贰肆”。
他抬头望向艮岳方向，晨雾中隐约传来盘龙棍破空的呼啸。
（本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