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躲在母亲身后，手指紧紧攥着她褪色的裙摆。
那条裙子上有十二朵小黄花，昨天夜里他刚数过。
此刻他的视线却黏在教室门口——那里挂着一串彩色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在嘲笑他发抖的膝盖。
"浩浩，看老师多亲切呀。
"母亲蹲下来整理他的衣领，手指擦过他锁骨处还未消退的淤青。
那是上周在小区游乐场被推下滑梯时磕的。
她的指甲有些发黄，带着洗洁精的味道，"妈妈下班就来接你。
"教室里飘来蜡笔的甜腻气味。
靠窗的座位旁，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把红色蜡笔掰成两截。
当那男孩抬头看过来时，王浩突然打了个嗝。
"哎哟，这孩子怎么还打嗝了！
"班主任李老师踩着咯吱作响的高跟鞋走来，指甲油是剥落的紫色，"王浩妈妈，孩子这么内向可不行啊。
"窗外传来闷雷声。
第一滴雨砸在玻璃上时，王浩发现自己被按在了虎头男孩旁边的座位上。
男孩的姓名牌歪歪扭扭写着"刘强"，下面画了只呲牙的老虎。
玩具车与唾液"这是我的！
"刘强突然抢过王浩手里的合金小车。
那是父亲离家前留下的唯一玩具，车底还刻着"HW"的缩写。
王浩伸手去够，指尖碰到小车时，听见"呸"的一声。
温热的唾沫落在他的手背上。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一秒。
王浩盯着手背上挂着的黏液，它正在慢慢往下滑，像一条透明的鼻涕虫。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听见远处有孩子在笑，但更清楚的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就像昨晚楼上夫妻打架时摔在地上的暖水瓶。
"老师！
他抢我车！
"刘强举着小车大喊。
李老师正给小女孩编辫子，头也不回地说："小朋友要懂得分享。
"王浩用袖子擦手背时，发现刘强在笑。
那笑容让他想起昨天菜市场里，鱼贩子用铁钩划开鱼肚时的表情。
小车被塞回他手里时，底盘上粘着口香糖，正好盖住了"HW"的字母。
暴雨中的选择暴雨倾盆而下。
孩子们挤在窗边看雨，王浩独自蹲在积木角。
他正用三块红色积木搭房子，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声音："傻子才会玩这个。
"刘强带着两个男孩围住他。
王浩发现他们裤子上都沾着泥点，像是刚从沙坑里爬出来。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数起那些泥点：五个、七个、九个..."我爸爸说，没爸爸的孩子都是野种。
"刘强一脚踢翻积木，王浩看见他运动鞋底沾着片碎树叶，"野种应该学狗叫！
"积木砸在王浩脚背上，不疼，但左腿突然开始发抖。
他想起母亲今早悄悄塞进他口袋的水果糖，玻璃纸摩擦的声音此刻异常清晰。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刘强嘴角的奶渍。
王浩慢慢站起来。
他比刘强矮半个头，能闻到对方身上AD钙奶的酸味。
积木角的地垫上，红色积木排成歪扭的首线，像条通往某个地方的路。
第一道伤疤当王浩伸手去捡积木时，后脑勺突然一痛。
刘强揪住他头发往后拽，他看见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在摇晃，灯管里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爬——可能是蟑螂，昨晚厨房里也有这样的影子。
"哭啊！
怎么不哭？
"刘强的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
王浩数着那些小水滴：一滴落在眉毛上，两滴挂在睫毛，第三滴正要滑进嘴角..."干什么呢！
"李老师的声音突然炸响。
王浩感觉头皮一松，踉跄着扶住窗台。
窗外暴雨如注，他透过雨帘看见母亲的身影——她举着伞站在幼儿园铁门外，工作服肩膀处己经湿透。
刘强笑嘻嘻地举起合金小车："老师，他偷藏玩具！
"王浩摸到口袋里那颗水果糖。
玻璃纸的锯齿边缘割着他的指腹，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唯一能属于他的东西。
当李老师弯腰检查他的储物格时，他悄悄把糖塞进了袜子。
雨声中，他听见母亲在解释："老师，这车确实是我们的..."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和王浩打嗝时一样的细弱声响。
王浩低头看自己的手背，那里还留着唾液的痕迹，在空调冷风里慢慢变干，像一道透明的伤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