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寒正用布巾蘸着井水给师兄擦脸,忽然听见车外传来萧彻的低骂 —— 车轮陷进了泥沼,车轴处还卡着半截带倒刺的铁蒺藜。
“是专门用来扎马掌的玩意儿。”
萧彻用铁尺撬开铁蒺藜,倒刺上缠着些灰褐色的鬃毛,“前面应该有埋伏,这铁蒺藜是新铸的,上面还沾着炉灰。”
陆清寒掀开车帘望去,官道尽头立着块歪斜的木牌,“药王镇” 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轮廓。
镇子入口的石拱桥爬满了青藤,桥洞下隐约能看见几具骸骨,骨头上还套着破烂的布衣,看着像是寻常村民。
“先去镇上找个修马车的。”
萧彻将猎犬放在车顶,铁尺别回腰间时碰响了酒葫芦,“你师兄和那宫女都不能颠簸,得找个地方落脚。”
陆清寒扶着师兄下车时,发现这人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
指缝里渗出些黑血,在青石板上滴出个小小的血点 —— 这是蚀心蛊发作的征兆,看来清心丹的效力快要彻底耗尽了。
他刚想掏出瓷瓶,却被萧彻按住了手腕。
“镇上未必干净,丹药省着点用。”
萧彻往师兄后颈贴了片艾草叶,那是从茶摊暗格里找到的,据说能暂时压制蛊毒,“你看那些屋檐。”
陆清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镇里的房屋虽破败,檐角却都挂着崭新的符咒。
黄纸朱砂在日头下泛着刺目的光,符咒末端的红线缠在干枯的槐树上,将整个镇子围得密不透风。
“是镇魂符,却用反了。”
陆清寒指尖拂过最近的一张符咒,发现朱砂里混着些碎发,“正常的镇魂符该用糯米调朱砂,这符咒里掺了生人头发,是用来聚阴的。”
话音刚落,镇口的老槐树突然簌簌作响。
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在地上积成个诡异的圆圈。
萧彻的猎犬突然对着树顶狂吠,尾巴夹得笔首 —— 这是遇到极大危险时才有的反应。
“上去看看。”
萧彻踩着陆清寒的肩头跃上树杈,铁尺在怀里硌出个棱角。
他刚拨开浓密的枝叶,就见树洞里蜷缩着个穿灰布衫的少年,嘴唇青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正是昨夜竹林里见过的那种尸蛊。
“小心!”
陆清寒的长剑及时递上来,剑尖贴着萧彻的耳际刺进树洞。
少年的指甲在剑身上划出火星,却被剑脊上的道家符文灼伤,发出凄厉的尖叫。
萧彻趁机拽住少年的后领,发现他腰间系着块木牌,上面刻着个 “药” 字,与车夫腰牌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少年的后心有个细小的针孔,针孔周围的皮肤呈青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过精血。
“是药人半成品。”
萧彻将少年放回树洞,用符咒封住洞口,“药王谷把没炼成的药人丢在这里,用镇魂符聚阴养着,等时机到了再回收。”
陆清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
转身时正看见那穿宫装的女子站在杂货铺门口,手里捧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盛着些暗红色的液体,正往嘴里送。
“别喝!”
陆清寒飞身上前打掉瓷碗,液体溅在地上竟冒出白烟,在青石板上蚀出个小小的坑,“这是用锁魂草熬的,喝了会被蛊虫控制神智。”
女子突然笑起来,嘴角淌下暗红的汁液:“控制?
我早就被控制了……” 她指着自己的后颈,那里的牙印正渗出黑血,“他们在宫里就给我下了蛊,母蛊在宗主手里,我逃不掉的。”
萧彻突然捂住她的嘴。
远处传来了铃铛声,三五个穿灰布衫的汉子正提着药篓走来,篓子里装着些新鲜的锁魂草,草叶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汉子们的后颈都有相同的牙印,走路时脚尖踮着,像提线木偶般僵硬。
“是药农。”
萧彻把女子推进杂货铺的地窖,铁尺在指尖转了个圈,“你带着师兄躲进柜台,我去应付。”
陆清寒刚把师兄藏好,就见萧彻己拍着灰布衫汉子的肩膀说笑起来,手里还把玩着那枚刻着 “药” 字的木牌。
汉子们起初还有些警惕,看到木牌后竟都垂下头,任由萧彻翻看他们的药篓。
“这些草要送到谷里?”
萧彻捏起株锁魂草,指尖故意蹭到汉子的手背。
对方的皮肤冰凉,指甲缝里嵌着些黑泥,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
领头的汉子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宗主…… 要炼药…… 缺活人……”萧彻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我们是新来的药工,迷路了,能不能带个路?”
他说着往汉子手里塞了块碎银,银子在对方掌心滚了滚,竟没留下半点温度。
汉子们对视一眼,突然齐刷刷地指向镇西的方向。
那里的雾气越来越浓,隐约能看见片黑压压的建筑,飞檐上的青铜铃铛在风中摇晃,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 正是药王谷的方向。
等汉子们走远,陆清寒才从柜台后出来。
他看着地上未干的暗红液体,突然想起女子刚才的话。
如果母蛊在宗主手里,那只要找到宗主,或许就能解了师兄和宫女的蛊毒。
“别高兴太早。”
萧彻从地窖里拖出个木箱,里面堆满了泛黄的账本,“你看这个。”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个人形,穴位处都插着细小的银针,人形胸口写着个 “医” 字,与绸缎庄死者指甲缝里的银针一模一样。
陆清寒的指尖抚过账本上的针孔,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这些账本记录的根本不是药材收支,而是炼药人的过程 —— 从选料到下蛊,再到如何用银针控制神智,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镇里的村民,恐怕都成了药人。”
萧彻合上账本时,发现封底粘着根长发,发质乌黑,看着像是年轻女子的,“那宫女说不定认识宗主,不然不会被特意送到谷里。”
地窖里突然传来响动。
那穿宫装的女子正用发簪撬着石壁,簪头的珍珠在火把下滚出莹润的光。
看见他们进来,女子突然把发簪递过来,簪尾刻着个极小的 “兰” 字。
“我是兰昭仪身边的宫女。”
女子的声音还在发颤,却比之前镇定了些,“上个月宫里突然病倒了十几个太监,太医院查不出病因,就请了药王谷的人来。”
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寒颤。
那天她去给兰昭仪送药,撞见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正往药里加粉末,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布满了针眼,看着比鬼还吓人。
“那人手腕上有个蛇形胎记。”
兰宫女的指尖抠着石壁,指甲缝里渗出血来,“他说要炼长生药,需要纯阳之体做药引……纯阳之体?”
陆清寒突然想起师兄。
师父说过,师兄是百年难遇的纯阳之体,这也是他被掳走的原因?
萧彻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地窖外传来了铃铛声,比之前更近了。
他用铁尺挑开地窖的气窗,看见几个灰布衫汉子正举着火把走来,为首的手里提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个穿道袍的少年,右耳后的朱砂痣在火光下格外醒目。
“是你师兄!”
萧彻的铁尺刚要出鞘,却被陆清寒按住。
少年虽然在挣扎,眼神却比之前清明,指尖还在笼子上划着什么 —— 是清虚观的求救信号,却在最后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个 “医” 字。
“他在给我们报信。”
陆清寒的声音压得极低,“那符号是说前面有医字标记的陷阱。”
汉子们走过后,萧彻才松了口气。
他看着兰宫女后颈的牙印,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这是北镇抚司的秘药,能暂时阻断子母蛊的联系。”
药瓶是青铜制的,瓶身上刻着锦衣卫的腰牌图案,看着有些年头了。
兰宫女刚接过药瓶,地窖的石壁突然震动起来。
陆清寒的长剑及时出鞘,劈开了从头顶落下的石块。
他抬头望去,发现石壁上竟有个暗门,门楣上刻着个 “药” 字,与账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是密道!”
萧彻用铁尺撬开暗门,里面涌出股浓重的药味,“看来这镇子和药王谷早就相通了。”
陆清寒扶着师兄走进密道时,发现墙壁上嵌着些琉璃灯,灯油里泡着些奇怪的东西 —— 竟是孩童的指骨。
指骨上还套着小小的银镯子,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这些是炼药人的辅料。”
萧彻用铁尺挑开盏琉璃灯,指骨突然发出细碎的声响,“据说用孩童指骨熬的灯油,能让药人更听话。”
密道尽头传来流水声。
陆清寒的剑尖挑开最后一道石门时,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 这是条地下河,河面上漂着些竹筏,筏子上堆着麻袋,麻袋里隐约能看见人的轮廓,与马车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顺着河走就能到药王谷。”
萧彻解开系在石壁上的竹筏,缆绳上沾着些湿漉漉的青苔,“你看那些麻袋的标签。”
陆清寒借着灯光看去,发现麻袋角都绣着个 “医” 字,与之前见过的标记如出一辙。
他突然想起师兄在萧彻背上写的 “别去”,或许不是怕他们送死,而是知道谷里的真相太过骇人。
竹筏划到河中央时,兰宫女突然指着水底尖叫。
清澈的河水下,竟沉着数十具骸骨,骸骨的手腕上都戴着相同的木牌,上面刻着 “药” 字 —— 这些都是没能炼成药人的牺牲品。
“抓紧了!”
萧彻突然用铁尺猛击水面。
竹筏前方的水面突然翻涌起来,一条巨大的水蛇从水底窜出,蛇鳞上沾着些锁魂草的碎末,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显然也中了蛊。
陆清寒的长剑如闪电般刺向蛇眼。
剑光劈开蛇鳞的瞬间,他闻到股熟悉的腥气 —— 与乱葬岗新坟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看来这水蛇也是被人养在这里的,专门用来看守密道。
萧彻趁机将铁尺***蛇七寸。
水蛇剧烈挣扎起来,尾巴拍打着水面,溅得他们满身都是泥水。
兰宫女吓得缩在角落,却不忘用发簪扎向蛇身,簪头的珍珠在蛇鳞上划出细碎的火花。
水蛇最终沉入水底时,陆清寒才发现师兄不知何时醒了。
他正用指尖在湿漉漉的竹筏上写字,写的还是那两个字 ——“祭坛”。
“七月初七,祭坛见。”
萧彻看着那两个字,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们要在祭坛举行炼药大典,用纯阳之体做药引。”
竹筏穿过最后一个溶洞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光亮。
陆清寒抬头望去,只见洞口挂着无数盏琉璃灯,灯影里隐约能看见座宏伟的建筑,飞檐上的青铜铃铛在风中摇晃,终于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到了。”
萧彻将铁尺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冲动。”
陆清寒点了点头,指尖摸向剑穗上的玉佩。
玉佩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断裂处的刻字仿佛在灼烧他的指尖。
他知道,药王谷的真相就在眼前,而祭坛上的血色盛宴,也越来越近了。
竹筏缓缓靠岸时,陆清寒回头望了一眼。
地下河的水面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凶险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那些沉在水底的骸骨,那些被当作药引的无辜者,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看着身边的萧彻,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这一次,他们绝不会让祭坛上的血色盛宴如期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