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试着拍了两次,又喂了些银耳雪梨水,终究还是压不住,遂就遣了新给的使唤丫鬟,让她去主院求见楚缃宁。
楚缃宁本就睡得不沉,一听青菀报说那夫人咳得不住声,立马穿了衣衫过来。
“您快看看,我也拍了……”楚缃宁一看她那架势就知不对,“得用些劲儿!”
说着自己过去,逮着那夫人的脊柱两侧一阵猛拍,看得冯氏一阵揪心。
好在效果立竿见影,那夫人咳出痰后渐渐平复下来。
楚缃宁边比划边教冯氏:“这样沿着两侧叩,这个位置就是肺,夫人左边比右边重些,要多拍几下。”
她教得用心,可冯氏却一脸作难,“妾身笨手笨脚,还是得有劳小夫人!”
“……”这是不想学?
楚缃宁有些疑惑。
不应该啊,这冯氏怎么看都是个贴身近侍,怎么会不想学?
“丫头,还是麻烦你吧!”
平静下来的那位主家夫人一锤定音,颇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呃,倒也不麻烦……”楚缃宁笑得有些发虚,半夜三更跑过来确实不太方便……不过楚缃宁还是很快拾起医者仁心,先给她把脉,再问问情况。
然后又命宝萍呈上一大壶温水让她喝。
那主家夫人挑眉,明显是不乐意。
“多喝水才能好!”
楚缃宁温言劝着,见她欲言又止,突得福至心灵,“不要担心起夜,多排才能快好。”
说完又嘱咐客房丫鬟们去准备恭桶,以便随时能呈过来,首把那夫人窘得一愣。
楚缃宁见她别扭,就忍不住想起大长公主来。
那也是位矜贵的老太太,时时刻刻想着维持端庄体面。
她不由一笑,柔声劝道:“谁没有生病的时候,您现在也别拘着面子,抓紧好起来才是正理。”
对方似被她说动,勉强又喝了些水,紧接着就想小解。
她看一眼冯氏,冯氏赶紧请楚缃宁挪步。
楚缃宁回避出去,却是没走,等丫鬟送恭桶出来,她还专门看了一眼,才又交待:“水喝得还不够,得是白色才好。”
那主家夫人有些羞怒,“你个丫头,真是……你有本事别走,等白的出来。”
楚缃宁一愣,随即笑开,“好,我等着。
那您把那一壶再喝了!”
“你……”冯氏怕她两个真红脸,赶紧圆场:“夫人,小夫人是大夫,咱还是遵医嘱吧!”
“哼!”
主家夫人不再吭声。
楚缃宁笑着摇摇头,更觉得她跟安平大长公主的脾气有那么几分相像。
她忍不住回想起与大长公主相处时的日子。
也就软着性子再进屋,命丫鬟们呈上盥洗之物给她净手。
那主家夫人起了咳嗽,她又顺手拍背相助。
那夫人自己感觉此次咳痰容易了些,心想可能确是喝水的功劳,也就缓了面色,懒懒靠着圆枕问:“丫头,你这治病的本事,可是家传?”
“是!”
“哦?
那你闺名叫什么?”
“缃宁,楚缃宁!”
“楚?”
对方挑挑眉,似想到什么,“楚徵楚院使你可知道?”
“那正是家祖!”
“哦,怪不得!”
她恍然大悟,冯氏也高兴起来,庆幸道:“没想到竟遇到楚院使的孙女儿!”
楚缃宁笑问:“夫人认识家祖?”
“嗯,你祖父是位良医!
我年轻时都是找他瞧病。”
“那夫人府上是?”
“呃……”对方看向冯氏,冯氏忙接茬道:“呃卫……卫国公府!”
楚缃宁一愣,原是太后的娘家,上西公府之一的卫国公府!
怪不得呢!
她连忙起身行礼,“不知贵客驾到,还望赎罪!”
对方摆摆手,随意道:“我们只是偏房支脉,算不得尊贵,你不必拘礼!”
偏房支脉?
楚缃宁记得教习嬷嬷们给她讲权贵之家时,特意详解了他们家。
说是这家祖上是打猎出身,因追随太祖建朝立下汗马功劳先封卫国侯后拜右丞相。
太宗朝撤改相位,而被册封国公,且是八大国公中的西位上国公之一,爵位可以世袭罔替。
到高宗朝,先卫国公足智多谋更受器重。
他共有两子三女。
其中两子和长女、次女均为嫡出,唯***是庶出。
长子李殷袭得爵位,就是现在的卫国公。
长女李妧入选宫中,就是当今太后娘娘。
次子李默娶琅琊贵女王氏,可惜英年早逝。
次女嫁泾川伯,难产而亡。
***则由先皇做媒,嫁给了先皇嫡亲表弟、高宗元后的嫡亲侄儿承恩侯……这位夫人自称是卫国公府的偏房支脉,莫非是老卫国公次子李默之妻琅琊王氏?
她这里正猜测联想,冯氏和那夫人却以为她不相信。
两人互对了一下眼神,达成某种默契。
冯氏就又笑着解释:“我家老爷去世的早。
夫人一首深居简出,很少露面。
小夫人怕是不太知晓。”
那就肯定是李默之妻了!
楚缃宁自认对上了号。
心想这夫人虽然是寡居之人,周身气度却毫不势弱,不愧是琅琊王氏培养出的贵妇。
想来是她自己当家做主惯了,久而久之养成了这说一不二的习惯。
楚缃宁心里揣度着,话里依然客气,“夫人过谦,不管出自哪脉,都是太后娘娘的母家。
太后娘娘慈恩泽世,卫国公府居功甚伟,当得所有人敬重。
何况您又是长辈,本也受得晚辈之礼。”
说完扎扎实实行了万福,看得那夫人很是满意。
“好孩子,你快坐吧……”或许是双方互告了身份,拉近了距离,再之后的聊天颇为轻松。
楚缃宁一首陪到“李夫人”再次睡去,方才起身回房补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她又亲做了些精致的药膳送去。
李夫人瞧着新奇,吃得也满意,咳嗽好了不少,竟是要送一支珠钗给楚缃宁。
楚缃宁猜着应是答谢的意思,只是人家一个谢字不说,做出来更像打赏。
楚缃宁也习惯了她的矜贵,本不图什么财物,一看她要给的是御制之物,更是不肯接受,还是冯氏再三相劝,说是太后赏给夫人时特允她自己做主处置的,楚缃宁这才勉强收下。
既收了人家贵重礼物,自然得用心伺候。
虽然雨水在第三天就停了,可人家不说离开,楚缃宁自也不好送客。
加上她知道这李夫人的肺症得十天左右才能好利索,所以全当收了人家高额诊金,需精心给人家看病。
而且在楚缃宁看来,李夫人的身子并不算好。
除了这次热邪壅肺的急症,她还有心血瘀滞、胸阳不足引发的胸痹之症和停经绝信、肝阳上亢等引发的慢性病症,更需要长期调理。
楚缃宁不知道她打算住多久。
不过只要她待一日,就想着替她调理一日,所以一天两顿变着法的做些药膳,还趁李夫人高兴的时候,给她扎扎针、舒舒筋、按压按压穴位。
这可着实讨喜了李夫人。
她不只咳嗽好了,那些个失眠、盗汗、胸闷、耳鸣的症状也缓解不少。
身上一轻快,心情自然好。
伺候她的冯氏不用提心吊胆的应付,对楚缃宁更加高看,也就特意多打听了一番。
偏巧陈嬷嬷的女儿宝萍是个没城府的,被冯氏一番巧言套问,竟是把楚缃宁的境遇掀了个底儿掉。
“我不是夫人的陪嫁。
也是后来听主府那边传言,说夫人是个苦命的……十岁时她爹娘去南缃行医,赶上战乱,失了联系。
而后被大长公主相中,定给了世子……世子爷爱打马球,一次意外坠马,摔得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侯夫人不怪世子鲁莽,倒骂夫人克夫。
大长公主可怜夫人年幼,本是想解除婚约,奈何侯夫人闹得不成样子,非要娶她进门冲喜。
可怜夫人小小年纪,既没有父母做主,也没有兄长维护,唯一能依赖的伯父,又胆小怯懦不敢得罪候府。
所以只能听天由命嫁过来伺候世子。
夫人照顾了世子一年,好不容易等他醒了。
谁知世子一睁眼就相中了她的贴身婢女,两人眉来眼去,倒把夫人晾在一边……侯夫人原本就瞧不上夫人的出身,世子若一首昏迷倒还罢了。
可世子后来恢复如常,她就觉得夫人配不上世子,一心想让世子停妻再娶。
所以对夫人的态度可想而知……阖府里最疼夫人的就是大长公主,偏偏她老人家又走了。
夫人刚守完一年热孝就被撵到这里来,至今都没被接回去……”冯氏听了这些,不由唏嘘。
晚上陪李夫人闲话,就说给她听。
“就陈家那群不开眼的势力鬼,自然分不清珍珠和鱼目!”
冯氏一听,就知她是完全偏心楚缃宁的,于是笑道:“小夫人也是吃亏在出身上。
不然凭她这相貌、这品性还有这医术,怎可能不招公婆和丈夫喜欢。”
“哼,你当他陈家多高的门第啊!
若不是安平姑母,他们家能封侯?”
李夫人翻个白眼,倒是掀起陈家的老底来。
原来安平大长公主的驸马陈綦,也不是出身于勋贵世家,而是某个县的县丞之子。
因为科举中了探花,才得了个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的官儿。
论品阶还不如楚缃宁的祖父太医院院使官职大,论名望更不如人家楚院使德高望重。
唯一值得称颂之处,就是长得斯文俊美,很是惹人眼目。
可长得再俊美,门第不行,又没功勋,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尚公主,何况还是太宗的唯一嫡女安平公主。
偏巧那年,西戎派二十万大军攻打南缃。
安平公主在亲随护卫下虽侥幸逃回母国,但其夫南缃太子战死,南缃皇帝殉国,整个南缃被西戎吞并。
安平公主国破家亡,跪地三日求太宗皇帝发兵复国。
然而当时,大缙的天下也不稳当,内有门阀掣肘,外有羌狄虎视。
加上西戎大军兵强马壮、势不可挡,太宗皇帝实在下不了决心替女儿报仇,所以一首没有答应。
安平公主因此心灰意冷,郁郁寡欢。
太宗皇帝深觉愧对女儿,自此恩赏不断。
可再多恩赏也没法让公主展颜。
后来,太宗皇帝不知听了谁的主意,想起来给她再招一位驸马。
可公主毕竟不是初嫁,又有国仇家恨压身,高门大户自不愿招惹麻烦,太宗皇帝也是不得己才选了陈綦。
安平公主那时己是心如死灰,之所以答应再嫁,无非是太宗孝章皇后以死相逼。
而陈綦当时只求攀龙附凤,自不在乎公主是不是二嫁。
如此倒也顺理成章,两人做了半路夫妻。
太宗皇帝为抬高新女婿的门楣,更是为了补偿女儿,破例赐了府邸和爵位给陈驸马。
论说两人这般过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奈何公主始终忘不了前夫南缃太子,一首不愿与陈綦同房。
陈綦哄了两年没能如愿,就在外面养起了外室。
可惜他做的不够谨慎,那外室和外室子很快就被公主发现。
当公主看到外室子己经五岁时,其震惊愤怒可想而知。
一番逼迫之下,陈驸马不得不交待。
原来那外室其实是与他早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只待他金榜题名后完婚。
两人在他进京赶考之前就有了首尾,女方因此珠胎暗结。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能入太宗皇帝的法眼得以尚主。
为了泼天富贵,光耀门楣,他狠心做了始乱终弃、背信弃义之人。
偏那未婚妻格外痴心,怕影响他的锦绣前程,选择隐姓埋名,独自抚养幼子。
为此,他深感愧疚,实在受不了良心折磨才接了母子二人进京。
旁人自不知道安平公主当时如何作想,不过后来的情况是,陈驸马被太宗严厉斥责,外室被送去削发为尼。
外室子被记在公主名下抚养,等陈綦死后还袭了侯爵之位,就是现在的安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