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叼奴
沈砚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绸比甲的婆子叉着腰站在门口,三角眼斜睨着屋里,嘴角撇出刻薄的弧度。
是柳姨娘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平日里仗着主子的势,没少给原主气受。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瞧着倒像是药,可那碗沿上沾着的污渍,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伺候人的物件。
“张嬷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沈砚缓缓坐首了身子,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却透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平静。
张嬷嬷被他这声“大驾光临”噎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病秧子敢这么跟她说话。
她哼了一声,抬脚进了屋,劣质的脂粉味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铜臭味扑面而来。
“哼,主子仁慈,念着你是沈家的嫡长子,特意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张嬷嬷把托盘往那缺腿的木桌上重重一放,碗里的药汁溅出好几滴,“这是柳姨娘特意让人给你熬的补药,快趁热喝了吧,别辜负了主子的好心。”
沈砚瞥了那碗药一眼,黑漆漆的药汁上飘着一层浑浊的泡沫,闻着就一股怪味,哪像是补药?
原主这次落水高烧,怕也少不了这“好心”的汤药在里面作祟。
“有劳姨娘费心了。”
沈砚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张嬷嬷身上,“只是我刚醒,身子虚,怕是受不住这么‘补’的东西,还是先放着吧。”
张嬷嬷脸色一沉:“怎么?
你还敢质疑柳姨娘的心意?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
她说着就要上前去扶沈砚,那架势分明是想硬灌。
“不必了。”
沈砚微微侧身避开,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我虽病着,但还分得清好歹。
这药是真是假,是补是毒,恐怕只有张嬷嬷你最清楚。”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看得张嬷嬷心里莫名一慌。
这沈砚醒了一趟,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往日里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今天竟敢用这种眼神看她,还敢提“毒”字?
张嬷嬷强作镇定,色厉内荏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等我回禀柳姨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尽管去。”
沈砚淡淡道,“父亲虽不常来我院里,但府中规矩总还在。
嫡长子病中,姨娘不请大夫不问病情,反倒派嬷嬷来灌一碗不明不白的汤药,传出去,不知外人会怎么议论父亲治家无方,议论姨娘苛待主母留下的嫡子。”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在张嬷嬷的心上。
她是柳姨娘的狗腿子,可也知道“苛待嫡子”这西个字的分量,尤其沈将军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却最是好面子,真要是闹大了,柳姨娘未必会保她。
张嬷嬷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狠狠瞪了沈砚一眼,撂下句“你等着”,便带着小丫鬟灰溜溜地走了,连那碗“补药”都忘了带走。
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沈砚才松了口气,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
这一番对峙,看似轻松,实则步步惊心,他赌的就是张嬷嬷心虚,赌的就是沈家那点可怜的规矩还能起点作用。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碗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拿起旁边的空碗,倒了一点药汁进去,又从窗台上摸了块小石子压在碗沿,才转身走到床前坐下。
没过多久,青竹回来了,脸上带着些慌张:“少爷,我刚才在巷口看见张嬷嬷了,她是不是来找麻烦了?”
沈砚点头,把刚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青竹听得脸色发白:“她们也太胆大了!
竟敢……没什么不敢的。”
沈砚打断他,“在她们眼里,我这条命不值钱。
对了,书铺的事打听怎么样了?”
提到正事,青竹才定了定神:“打听清楚了,城里最大的书铺叫‘翰墨斋’,就在东大街,听说不光卖书,还收些字画古籍。
只是那里的书价都不便宜,最便宜的蒙学课本也要二十文钱一本。”
二十文……沈砚在心里默算了一下。
原主院里的月钱,每月只有五百文,还得包括他和青竹的吃穿用度,还有平日里抓药的开销,想要省下钱来买书,几乎是天方夜谭。
“翰墨斋收字画?”
沈砚抓住了重点。
“是,”青竹点头,“不过听说很挑,一般的东西不收。”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他虽然是历史系研究生,却跟着爷爷学过几年书法,硬笔软笔都拿得出手,放在这个时代,未必没有可取之处。
“青竹,你去给我找些废纸和墨来,越便宜的越好。”
青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少爷,您是想……试试。”
沈砚笑了笑,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总得想办法弄点钱,不然连书都买不起,还谈什么科举?”
青竹看着自家少爷眼中的光,心头也热了起来,用力点头:“好!
我这就去想办法!”
看着青竹跑出去的背影,沈砚走到窗边,望着院墙外那一角灰蒙蒙的天空。
前路艰难,处处是陷阱,但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
他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像石缝里的野草一样,拼尽全力活下去,然后,一步步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