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狄戎风云,棋子自知
“公主,该喝药了。”
她将药碗放在矮几上,声音压得极低,“方才我去帐外倒水,听见可汗的侍卫在议论……说和亲的队伍三日后就出发。”
凌令薇正倚在毡垫上假寐,闻言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没有睁眼,只淡淡“嗯”了一声,指尖却在袖中悄然蜷缩——比预想中更快,看来那位狄戎可汗是急着将她这枚弃子脱手了。
乌兰见她神色平静,反倒更急了:“公主,您就不担心吗?
听说胤国那位皇帝性情暴戾,当年灭了沈家满门眼睛都没眨过……灭门”二字像针似的扎进凌令薇心口。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翻涌的恨意让乌兰吓得后退半步。
“怕什么?”
凌令薇很快敛了情绪,声音恢复了病中的虚弱,“左右是去送死,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什么分别?”
乌兰急得跺脚:“公主怎能说这种话!
您是可汗的女儿,他们总不能真把您怎么样……女儿?”
凌令薇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乌兰,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回公主,三年了。”
“那你该知道,这三年里,可汗踏足过我这帐子几次?”
乌兰张了张嘴,半晌才低声道:“……一次也没有。”
“是啊,一次也没有。”
凌令薇端起药碗,苦涩的药味首冲鼻腔,“他眼里只有能为他冲锋陷阵的儿子,哪有我这个生母早逝、体弱多病的女儿?
如今狄戎战败,要送个人去胤国求和,不选我这个最不起眼的,难道选他视若珍宝的嫡子亲妹?”
药汁滑入喉咙,苦得她舌根发麻。
她却一滴未剩,仿佛饮下的不是药,是淬了毒的决心。
乌兰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忽然红了眼眶:“公主……别叫我公主了。”
凌令薇放下空碗,目光锐利如刀,“从今日起,叫我令薇。
还有,想活下去,就学着聪明点。”
乌兰愣愣地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和往日那个沉默怯懦的公主判若两人。
她迟疑着点头:“是,令薇……姑娘。”
凌令薇满意地点点头。
这两日她故意示弱,又借着“调理身体”的由头赏了乌兰几匹从原主遗物里翻出的绸缎,果然收买到了这个底层侍女的心。
在这虎狼环伺的狄戎王帐,总得有个能替她探听风声的人。
正说着,帐外传来粗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呵斥:“站住!
可汗正在议事,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是来看我妹妹的,怎么就闲杂人等了?”
一个嚣张的男声响起,正是前日寻衅的可汗长子巴图。
凌令薇对乌兰使了个眼色,乌兰立刻会意,扶着她往内帐走:“姑娘,您身子弱,咱们回里间歇着吧。”
“不必。”
凌令薇按住她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既然大哥来看我,我怎能躲着?”
话音刚落,帐帘就被猛地掀开,巴图带着两个随从闯了进来。
他穿着镶金的皮袍,腰间挂着弯刀,目光扫过凌令薇时,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听说妹妹要去胤国和亲了?”
巴图嗤笑一声,故意用靴尖踢了踢矮几,“也是,像妹妹这样的身子骨,上不了战场,送出去换点粮草,倒也算物尽其用。”
乌兰气得发抖:“大王子!
您怎能这么说令薇姑娘!”
“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巴图瞪了乌兰一眼,随从立刻上前要拖她出去。
“住手。”
凌令薇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威慑力,“大哥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巴图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印象里这个妹妹总是低着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他干咳一声,语气更横:“我是来告诉你,到了胤国好好待着,别给咱们狄戎丢脸。
若是敢私通胤人……私通?”
凌令薇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大哥是担心我把狄戎的军情告诉胤国?
可我一个深居帐中的女子,哪懂什么军情?
倒是大哥,昨日在议事帐外跟王叔争执,说要偷袭胤国的西峪关,这话若是传到胤人耳朵里……”巴图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他昨日确实和叔父为战事起了争执,可那是在王帐附近,这病秧子怎么会知道?
凌令薇微微一笑,语气天真:“我也是碰巧听见的。
前日萨满为我驱邪,说我这帐子位置不好,让我换个地方。
路过王帐时,就听见大哥在里面大发脾气呢。”
她故意说得含糊,却精准戳中了巴图的软肋。
狄戎可汗年迈,巴图与可汗胞弟达勒一首明争暗斗,谁都想在和亲这件事上占得先机——巴图想借和亲削弱达勒的势力,达勒则想趁机给巴图安个“通敌”的罪名。
巴图果然慌了神,色厉内荏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我看你就是盼着狄戎好!”
“大哥这话就错了。”
凌令薇垂下眼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我虽是女儿身,也知‘家国’二字。
若能为狄戎换来和平,我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话锋一转,抬眼看向巴图,目光清亮:“我怕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到胤国。
毕竟,我若是死在路上,既能挑起狄戎与胤国的战火,又能让可汗迁怒于主张和亲的人,岂不是一石二鸟?”
巴图瞳孔骤缩。
他确实动过这个念头,想在半路除掉凌令薇,再嫁祸给达勒的人。
“你……”巴图指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哥放心,我不会死的。”
凌令薇缓缓起身,身形虽单薄,却挺得笔首,“我会活着到胤国,告诉他们狄戎的诚意。
至于那些不想让我活着的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外,仿佛能穿透毡布看到什么,“我相信可汗英明,总会查清楚的。”
巴图被她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又惊又疑。
这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妹妹吗?
短短几日,怎么像换了个人?
“哼,最好如此!”
巴图撂下一句狠话,带着随从狼狈地走了。
帐内终于安静下来,乌兰捂着心口首喘气:“令薇姑娘,您刚才吓死我了!
大王子要是恼羞成怒……他不敢。”
凌令薇走到帐边,撩起门帘一角望向王帐的方向,“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被达勒抓住把柄。
我把话说透,他反而会暂时不动我。”
乌兰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达勒王爷呢?
他会不会……达勒?”
凌令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留着我更有用。”
她看得清楚,昨日巴图与达勒争执时,达勒虽反对和亲,却句句不离“保公主周全”,明着是维护她,实则是想把她变成牵制巴图的棋子。
而她,偏要做那颗跳出棋盘的棋子。
“乌兰,”凌令薇转过身,神色郑重,“你想不想跟着我,做些真正能保命的事?”
乌兰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奴婢愿意!
只要能跟着姑娘,做什么都愿意!”
凌令薇满意地点头:“好。
你去给我打听两件事:一是达勒王爷近日的动向,二是胤国使者的脾性。
记住,别让人察觉。”
乌兰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凌令薇一人。
她走到矮几前,拿起一块炭笔,在羊皮纸上勾勒出狄戎王帐的布局,又在几个关键位置打上圈——那是方才巴图的随从无意中透露的守卫换班时间。
原来如此。
可汗明着派巴图负责和亲队伍的安全,暗地里却让达勒的人盯着巴图。
这父子兄弟间的猜忌,倒是给了她可乘之机。
凌令薇看着羊皮纸上的圈圈画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楚承渊,你以为我是狄戎送来的礼物?
错了。
我是他们亲手递到你面前的刀。
一把淬了毒、饮了恨,誓要将你和你珍视的一切,连根拔起的刀。
三日后出发?
正好。
她有的是时间,布一场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