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见恩师

哄着 猫盹 2025-08-04 17:28:34
>>> 戳我直接看全本<<<<
温絮知睁开眼时,窗外的禾莞己经醒了,隐约能听见楼下早餐铺拉开卷帘门的声响,混着几声早起行人的咳嗽,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软软地裹着这座城市的清晨。

她侧过身,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会儿。

水晶串成的灯链垂下来,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屋檐下挂着的风铃——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响,声音里裹着禾莞特有的干燥暖意。

那时候总爱趴在窗台上数风铃的玻璃片,如今隔着十几年的光阴,连阳光落在水晶灯上的角度都像被复刻了似的,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此刻的光还是旧时的影。

指尖无意识地在被单上划着,仿佛还能触到当年窗台上斑驳的木纹,那里曾刻着她和苏曦月歪歪扭扭的身高线。

昨晚和苏曦月在网咖待到快九点才回酒店。

许斯溺那张覆着灰白发丝的脸总在眼前晃,还有那几次三番说不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像初春的薄冰,看着透亮,底下却藏着化不开的沉水,让她莫名地心慌。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鼻尖萦绕着酒店洗烘过的床单味,干净得有些陌生。

不像禾莞老宅的床,总带着阳光晒过的暖烘烘的气息,连灰尘都认得,混着她惯用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踏实得像外婆纳的鞋底。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着苏曦月的名字。

温絮知摸索着接起,听筒里传来哗啦啦的纸张声,夹杂着苏曦月含混不清的嘟囔,“赶紧起来收拾,陈老师刚才发消息说展厅的射灯有点问题,我得提前过去盯着。”

“射灯怎么了?”

温絮知立即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心猛地提了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画框在强光下反光的样子——那些细腻的笔触会被光斑吞掉,像被北风刮模糊的墨迹,尤其是《听雨》里那几笔表现雨丝打在胡同砖墙上的飞白,稍不留意就会被强光冲散。

“好像是角度不对,照在画框上会反光。”

苏曦月叹了口气,背景音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电钻声。

她拔高了音量,“我现在在美术馆门口,你别急,慢慢收拾,记得把给陈老师的画带上。”

“知道了。”

温絮知柔声应着,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绒毛蹭得脚心发痒,像踩着晒得蓬松的蒲公英,“你别急,我收拾好就过去,要不要给你带点吃的?”

听着电话那头嘈杂的声响,想象着苏曦月手忙脚乱的样子——肯定是一手夹着手机,一手比划着指挥工人,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心里泛起点疼惜。

每次有事儿,曦月总像只护崽的母狮,把她护在身后,自己冲到最前面。

就像小时候在胡同里被高年级男生抢了画板,苏曦月攥着拳头就冲上去理论,明明吓得声音发颤,却梗着脖子不肯退半步。

“不用不用,”苏曦月的声音突然远了些,像是在跟谁说话,隐约能听见“师傅麻烦您再挪两寸”的字眼。

“这边工人师傅己经开始调了,我得盯着点。

你打车过来就行,定位发你微信了。”

电话挂断后,温絮知站在窗边发了会儿愣。

拉开厚重的窗帘,晨光瞬间涌进来,铺在地板上,像打翻了的金粉,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楼下早点摊的白烟裹着香气飘上来,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早起的人能闻到日子的香”,原来真的是这样。

街道渐渐热闹起来,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过,书包上的反光条在晨光里一闪一闪。

早点摊的白烟袅袅升起,混着豆浆和油条的香气,把禾莞的清晨烘得暖暖的,连空气都变得稠稠的,像加了蜜的米汤。

她转身走到行李箱旁,蹲下身拉开拉链。

最上层放着个长条形的硬纸筒,筒身裹着深蓝色的棉布,用细麻绳松松地系着,绳结是她特意学的蝴蝶结,怕太板正显得生分。

这是她带给陈老师的见面礼——一幅《烟雨江南》的横轴,却是以禾莞胡同的屋檐为骨,融进了柔荑的水汽。

指尖触到棉布的纹路时,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既期待又忐忑,像小时候把满分试卷递给母亲时的心情,既想被夸赞,又怕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把纸筒小心地取出来,靠在衣柜上。

又从箱子里翻出条米白色的棉麻连衣裙,领口绣着细碎的栀子花,针脚细密——是去年在柔荑的老店里买的,店主是位戴老花镜的老奶奶,颤巍巍地用顶针把最后一针收线,说“姑娘家穿这个,透着清气”。

陈老师总说衣服要像画一样,得有过日子的踏实感,这条裙子的针脚里藏着老裁缝的手温,应该合她心意。

洗漱时,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泛着点青黑,像晕开的淡墨,昨晚有点失眠了。

她往脸上拍了点爽肤水,冰凉的液体渗进皮肤,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毛孔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渐渐舒展。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试图把那些不相干的情绪甩开——今天是画展开幕的日子,那些缠绕的心思该像擦镜子似的抹干净,不能让画蒙了尘。

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的眉眼,忽然想起陈老师说过,画画的人眼神要亮,心里的光才能落到纸上。

当年画《听雨》时,她总把胡同里的路灯画得太暗,陈老师就拉着她在雨夜里站了半小时,说“你看那灯晕,雨再大也遮不住,那是日子里的盼头”。

早餐吃了小半碗白粥和一个茶叶蛋。

餐厅里人不多,大多是出差的旅人,低着头刷手机,偶尔响起刀叉碰撞的轻响,衬得环境愈发安静。

温絮知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爬高,把对面楼房的墙染成温暖的橘色,砖缝里的青苔在光影里明明灭灭。

阳光移动的速度很慢,慢得能数清墙上砖缝的影子。

这样的慢,让她想起在禾莞画雨时,盯着胡同屋檐滴水的时刻,一滴,两滴,敲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能看清每一粒水珠的弧度。

北方的雨急,却也密,落在铁皮雨搭上能敲出鼓点似的声响,她总爱数着那节奏调色。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苏曦月发来的微信:“絮知宝贝,陈老师到了,正在展厅里看画,你快点呀~”后面还跟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表情。

温絮知唇角微勾,回个好。

指尖敲在屏幕上,软软的触感里藏着雀跃,像揣了颗刚剥壳的糖,甜意从心口漫到指尖。

她起身时,特意看了眼窗外,晨光己经漫过街角的香樟树梢,叶子上的露珠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

她匆匆结了账,回到房间拎起画筒和包,打车到美术馆时,己经快九点了。

禾莞美术馆的建筑是新中式风格,青灰色的砖墙爬满了爬山虎,叶片上的晨露还没干,阳光照上去亮晶晶的。

门口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每一级都像是浸在时光里的,边缘圆润,带着行人踩过的温度。

温絮知站在台阶下,抬头看了眼门楣上“禾莞美术馆”五个烫金大字,是陈老师的先生题的,笔锋里带着股温润的书卷气,撇捺间有兰草的风骨。

字里的笔画像陈老师教她画的兰草,看着柔,实则有骨,就像这北方的春天,风里还带着寒,草芽却己经从冻土里根根冒出来。

她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有草木和老建筑特有的沉静气息,拎着画筒拾级而上,脚步声在安静的胡同里轻轻回响。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苏曦月的大嗓门从里面传出来:“王师傅,左边那盏再往右转五度,对,就是这样,别碰到画框!”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温絮知推门进去,展厅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新装修的木料香,像走进了晒着阳光的画室。

几十幅画挂在墙上,从印象派的光影到现实主义的静物,风格各异,却都被射灯照得恰到好处,每幅画都像在呼吸。

苏曦月正站在一幅油画前,踮着脚给工人师傅比划,扎着的马尾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额头上沁着层薄汗,鼻尖也亮晶晶的,像沾了晨露。

“絮知!

你可来了!”

苏曦月回头看见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快的声响,“快去见陈老师,她在里面的休息室呢。”

“射灯弄好了?”

温絮知抬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指腹触到她汗湿的发梢,心里软软的——曦月总是这样,把最体面的一面留给别人,自己却藏起所有慌张,像向日葵,永远把灿烂的花盘对着太阳,根却在泥土里默默使劲。

“差不多了,就差最后几盏。”

苏曦月撩着头发,发丝从指缝间滑过,“你先过去吧,我盯着这边。”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对了,你今天说话注意点,别像平时那样慢悠悠的,她老人家最近听不得太轻的声音。”

温絮知微微含笑着点头:“知道了,你也别总跟工人师傅喊,嗓子都哑了。”

苏曦月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再这样喊下去,怕是要哑得说不出话。

“没办法啊,”苏曦月叹了口气,转身又冲工人师傅大喊,“右边那盏再低一点!

对,就那样!”

喊完还揉了揉嗓子,朝温絮知挤了挤眼。

温絮知穿过展厅往里走,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隐约能听见陈老师温和的语调,像浸在水里的棉花,软乎乎的。

她轻轻敲了敲门,听见陈老师平和的声音:“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时,陈老师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个白瓷杯,杯沿上印着淡淡的兰草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像给银丝笼了层雾。

看见温絮知,她放下杯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是絮知啊,絮知终于来了,快坐。”

陈老师原名陈素媛,穿着件墨绿色的暗纹旗袍,领口和袖口滚着细细的银边,像水墨画里的白描。

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每颗珠子都像被岁月养过的,透着柔和的光泽。

她今年六十八了,背却挺得笔首,眼神清亮,像浸在清泉里的石子,透着股岁月沉淀后的通透。

每次见陈老师,都觉得她像本摊开的线装书,字里行间都是沉静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连呼吸都跟着放缓了。

“陈老师,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温絮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眉眼清亮,手心里却微微出汗。

不知怎的,哪怕如今能独当一面了,在陈老师面前还是像当年那个攥着画笔发抖的小姑娘,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连坐姿都不自觉地端正了些。

每次见这位恩师,她总会想起当年在画室里,陈老师握着她的手教她运笔的样子——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的线条像春天抽芽的柳丝,温柔却有力量。

“老啦,”陈老师笑着摆摆手,指腹摩挲着杯沿,那里有圈浅浅的茶渍,是常年喝茶留下的印记。

“眼睛不如以前了,看画久了就发花。

倒是你,去年在柔荑办的那个小型画展,我看了照片,进步不小。”

“还是您教得好。”

温絮知温和回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连衣裙的衣角。

这话是真心的。

如果不是陈老师当年那句“你的画里有别人没有的呼吸”,在她对着空白画布哭鼻子时,把她拉到窗边看云卷云舒,她大概早就放弃了。

当年她画《听雨》第一稿时,把胡同画得死气沉沉,陈老师没说不好,只带她去后海看雨。

老师说“你听那雨打在什刹海的冰面上,裂冰的声音都带着活气,胡同里的雨也一样,墙根的草在喝,门墩的缝在吸,怎么会没气儿?”

“别谦虚,”陈老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审视,又透着点疼爱,像在看自己精心培育的花终于开了。

“你的画里有股子灵气,是装不出来的。

就像你画的雨,别人画的是雨丝,你画的是雨里的气,是青石板被泡软的纹路,是屋檐下藏着的风。”

“尤其是那组《听雨》,把咱们禾莞胡同的魂画出来了。”

温絮知心里一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眼眶有点发热。

陈老师总能精准地说出她画里藏着的心思,那些连自己都没理清的情绪,被她一语道破时,就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家。

当年她总画不好雨景,要么太硬,像铁丝;要么太软,像棉絮。

陈老师就带着她在禾莞的胡同里待了半个月,让她看雨怎么把青砖染出深浅不一的痕,看水汽怎么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看穿蓑衣的老人怎么在雨里慢慢走。

她说“北方的雨是带骨头的,得画出那股子砸下来又弹起来的劲儿”。

“画画不是描样子,是画日子。”

还说“日子里有什么,画里就该有什么。”

这句话像颗种子一样,在她心里发了芽。

“对了,”温絮知想起什么,站起身从包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纸筒,“我给您带了幅画,是去年冬天画的,融了点柔荑的雨,也藏着咱们禾莞的屋檐,您看看。”

她递出画筒的手微微发颤,像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递过去,既期待被看见,又怕不够好,指尖捏着棉布的边角,都有些发白了。

陈老师的眼睛亮了亮,“哦?

快展开我看看。”

温絮知小心地解开麻绳,抽出画轴。

随着她的动作,一幅《烟雨江南》在晨光里缓缓铺展开来——青灰色的瓦檐下(那瓦檐的弧度,分明是她小时候住过的胡同里的样式),雨丝斜斜地织着,像被风吹动的银丝。

灯笼的光晕在雨里晕开,像块融化的蜜糖,把周围的雨丝都染成了暖黄色。

石板路上的水洼里映着天空的影子,连角落里蜷缩的流浪猫,都被画得带着点湿漉漉的温顺,尾巴圈着爪子,像在做梦。

画的右下角,她悄悄画了半块门墩,石面上的纹路被雨水浸得发亮,那是禾莞胡同独有的印记。

陈老师凑近了些,目光在画上细细扫过,像在抚摸每一寸光阴,指尖轻轻点在画中那棵老槐树上:“这树干的皴法,比以前利落了。

带着北方树的糙劲儿,又有了点南方的润,是把两地的日子揉在一起了。”

老师的指腹在纸面上方悬着,像是怕碰坏了那些纹理,“你看这处,枯笔用得妙,像老树皮的裂纹里藏着风。”

她又移到屋檐的飞角处,“这几笔飞白用得好,有股子向上的劲儿,像雨再大,屋檐也能把天撑起来似的。”

“我认得这飞角,是南锣鼓巷那户老张家的吧?

当年你总蹲在他家门口画石狮子。”

温絮知惊讶地睁大了眼,没想到陈老师连这细节都记得。

那飞角确实是照着记忆里老张家的屋檐画的,只是加了点柔荑的弧度,没想到还是被一眼识破。

她站在一旁,看着恩师专注的神情,心里像揣了只暖烘烘的小兽,温顺又踏实。

陈老师的指尖划过画纸时,像在抚摸她的心跳,那些藏在笔触里的情绪被一点点读懂,比任何赞美都让人安心。

陈老师看画时总这样,不说话,却能从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或轻轻扬起的嘴角里,知道自己哪里画得好,哪里还有欠缺——眉峰一挑,是惊喜;指尖轻点,是赞许;若轻轻摇头,便是还有琢磨的余地。

“好,好啊。”

陈老师看了许久,才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欣慰,像看着自家地里长出饱满的麦穗。

“这画里有日子的温度。

你把柔荑的雨,画成了能让人想往里钻的样子,却又没丢了咱们禾莞的骨——那屋檐的硬,门墩的实,都是根。”

陈老师接过画轴,小心地卷起来,动作轻得像拢住一团云。

“我得找个好地方挂起来,就挂在书房的窗下,等我家老头子回来,让他也瞧瞧,我当年教出的学生,现在能画出这样的画了。

他总说我偏心,把心思都放你们身上了。”

“您喜欢就好。”

温絮知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嘴角的梨涡都漾着笑意。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像雨停后屋檐最后一滴水珠落进积水里,溅起一圈温柔的涟漪,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

“怎么会不喜欢?”

陈老师把画轴放在桌上,重新拿起茶杯,“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多了。

现在有些年轻人,画得倒是花哨,可一看就知道,心里没东西。”

她顿了顿,看向温絮知,“这次画展,你的那组《听雨》放在主展厅了,位置很好,射灯也特意调过,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再跟曦月说。”

“谢谢您,陈老师。”

鼻子有点酸,陈老师总是这样,把最好的都留给她,像当年在画室里,总把最向阳的位置让给她的画板,说“北方的太阳金贵,多晒晒,画里能有光”。

“跟我客气什么。”

陈老师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漾开的水波,“你和曦月,一个性子静,一个性子烈,倒像是我这辈子教出的最有意思的两个学生。”

“当年曦月总嫌你画得慢,说你磨磨蹭蹭能把花儿等谢了,结果现在呢,还不是天天‘絮知长絮知短’的。”

温絮知想起以前一起画画的日子,忍不住笑了。

那时候曦月嘴上催得紧,却总会把自己的暖手宝塞给她,说“慢慢画,我等你”。

苏曦月总爱趴在她的画板旁,看着她用细笔一点点勾勒门墩上的纹路,嘴里念叨着“快点快点,食堂的糖醋排骨要没了”。

却又会在她画累时,偷偷塞颗糖在她手里——是禾莞特产的水果硬糖,含在嘴里,能尝到阳光的味道。

“对了,”陈老师像是想起什么,“这次画展,我还请了几位老朋友来看,都是以前搞美术评论的,你到时候多跟他们聊聊,别怕生。”

“嗯,我知道了。”

温絮知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发怵。

那些搞评论的长辈,说话总像手术刀,精准又锋利,她怕自己笨嘴拙舌,说错话反倒糟蹋了画。

她从小就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很有学问的长辈,总觉得自己说的话笨笨的,怕说错了惹人笑话。

“别紧张,”陈老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和地说,“他们懂画,你画得好,他们自然会喜欢你。

画画的人,画就是最好的语言。”

“你那组《听雨》里的第三幅,门墩上落着只淋湿的鸽子——那是你小时候在胡同里喂过的那只吧?”

温絮知愣了愣,没想到陈老师连这个都记得。

那只鸽子翅膀受过伤,总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躲雨,她和苏曦月总偷偷从家里拿米喂它。

画《听雨》时,那鸽子的影子突然就跳进了脑子里,她便自然而然地画了上去。

正说着,苏曦月推门进来嚷嚷,额头上还带着汗:“陈老师,絮知,展厅都弄好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她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上面别着支笔,笔帽上的小熊挂件随着她的动作晃悠,“刚才李馆长来过了,说十点准时剪彩,媒体也都到得差不多了。”

“好,去看看。”

陈老师站起身,温絮知连忙扶了她一把。

陈老师的手很暖,指腹上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像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温润而有力量。

走到主展厅时,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墙上的画上,像给每幅画都镀了层金边。

温絮知的那组《听雨》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射灯的暖光打在画上,把青砖的纹理照得格外清晰,连雨丝里裹着的细小尘埃都仿佛能看见。

第一幅画的是雨后初晴的胡同,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半块蓝天,几个孩子光着脚踩水,裤脚卷得高高的,溅起的水花里能看见彩虹的碎片——那是她和苏曦月小时候常干的事,每次都被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却还是乐此不疲。

第二幅画的是雨夜里的胡同,路灯的光晕在雨里晕成一团暖黄,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躲在门洞里,冰糖葫芦上的糖衣沾了雨,亮晶晶的,像串小灯笼。

她总记得那个老爷爷,无论雨多大,都会准时出现在胡同口,说“孩子们放学,总得有口甜的”。

第三幅便是那幅有鸽子的画,雨下得正急,鸽子缩在门墩后,翅膀微微耸动,眼神却清亮,望着远处亮着灯的窗户。

“怎么样,还行吧?”

苏曦月凑到温絮知身边,压低声音问,“我特意让他们把射灯调得暖一点,你不是说你的画在暖光下更好看吗?

“尤其是这第三幅,我让师傅把光打在鸽子眼睛上了,是不是像真的在眨眼?”

温絮知看着画里被灯光染得柔和的色彩,心里暖暖的:“很好,谢谢你,曦月。”

“真是的,跟我谢什么!”

苏曦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又去忙了,“我去看看签到台弄好了没,你陪着陈老师聊会儿。”

陈老师缓步走到《听雨》系列的第一幅画前,目光落在那些踩水的孩子身上,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们也这么皮。”

她伸出手,指尖在画框边缘轻轻摩挲着,像是在触摸那些流淌在时光里的雨丝。

“最上层是斜斜的雨线,中间是瓦檐垂落的水帘,底下是石板缝里冒出来的水汽,三层叠在一起,就有了呼吸感。”

温絮知站在一旁,听着恩师的点评,心里像是被雨水浸润的泥土,软得一塌糊涂。

她想起画这幅画时,特意回了趟老胡同,蹲在墙根看了整整三个下午。

看雨从细密的牛毛变成瓢泼的珠帘,看孩子们的脚印在水洼里踩出一圈圈涟漪,看阳光怎么一点点把水汽拧成彩虹。

那些被雨打湿的屋檐、斑驳的砖墙、墙角冒出的青苔,都被她一笔一画地刻进心里,再顺着笔尖流淌到纸上。

“那时候总觉得雨是活的,”温絮知轻声说,“会跑,会跳,会在巷子里捉迷藏。”

陈老师转过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可不是嘛。

雨里藏着整个胡同的心事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展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影,“你看,现在的年轻人总想着画些宏大的东西,却忘了最打动人的从来都是这些藏在角落里的细碎。”

温絮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正举着手机对着一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拍照,嘴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画里的象征意义。

她忽然想起苏曦月以前总说她的画“太素净,像没放糖的豆浆”,可陈老师却总说“好的画就该像白粥,能喝出米香才是本事”。

“李馆长来了。”

陈老师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温絮知回过神,看见一位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朝她们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陈老师,您可算来了。”

李馆长握着陈老师的手,语气里满是尊敬,“这次多亏了您,才能把这些年轻后辈的作品聚到一起。”

他的目光落在温絮知身上,带着几分好奇,“这位就是温絮知吧?

我听陈老师提起过好几次,说你的雨景画画得特别有味道,尤其是那组《听雨》,把咱们禾莞胡同的魂都画出来了。”

温絮知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唇笑了笑:“李馆长过奖了。”

“可不是过奖。”

李馆长笑着摆摆手,“刚才我在外面就听见几位老先生在讨论你的《听雨》,说好久没见过这么有灵气的画了。”

他看了看表,“剪彩仪式还有十分钟开始,陈老师,您看我们是不是先过去?”

陈老师点点头,温絮知扶着她跟在李馆长身后往展厅门口走去。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落在陈老师的旗袍上,墨绿色的绸缎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的珍珠项链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藏在叶间的露珠。

剪彩仪式很简单,陈老师作为前辈代表剪了彩,又说了几句鼓励年轻人的话。

温絮知站在人群里,看着恩师站在台上,背脊挺得笔首,声音清亮有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她想起自己画《听雨》的最后一幅,画的是雨停后的清晨,胡同里的老人们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摇着蒲扇,说笑着。

画里藏着的,正是陈老师说的“日子里的光”。

仪式结束后,展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温絮知被苏曦月拉着去跟几位美术评论界的老先生打招呼,手心忍不住冒出细汗。

好在那些老先生都很和蔼,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肃,聊起画来更是如数家珍,从她画里的笔法谈到禾莞的雨景,甚至还说起了她父亲温庭洲当年的画。

“你父亲的《胡同晨雪》我至今还记得。”

周老先生拄着拐杖,眼神里带着怀念。

“那画里的雪下得静,可砖缝里的脚印却藏着劲儿,像有人刚走过,带着体温,能把雪焐化似的。

跟你这《听雨》一样,都带着股子人间烟火的暖。”

温絮知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具体的语言描述父亲的画。

母亲总说父亲的画“太硬,没人喜欢”,可这些素未谋面的老先生却能从那些冰冷的画布上,读懂父亲藏在笔锋里的温柔。

“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他的画了。”

周老先生叹了口气,“听说他病了以后就把所有画都烧了,真是太可惜了。”

温絮知的眼眶有些发热,她想起小时候在阁楼里偷偷看见过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面装着几幅没完成的画。

画的都是同一条胡同,雪落无声,却有盏灯始终亮着。

那时候她还不懂画里的意思,只觉得看着心里踏实,后来母亲发现了,就把箱子锁了起来,再也没让她见过。

此刻站在自己的《听雨》前,她忽然懂了,父亲画里的雪,和她画里的雨,藏着的是同一个地方的魂——那是禾莞的胡同,是刻在骨子里的根。

>>> 戳我直接看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