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的地域范围内,民间传说都对溺死者有一个共同的认知——
那即是他/她的亡魂会徘徊在溺毙的水域,吸引、诱惑下一位受害者,充当它得以顺利解脱、进入轮回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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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科就读的学校,新校区和国内大多数近些年建设的学校一样,处在地价便宜、交通不甚方便的郊区,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摆脱城市中心地带老破小的情况。
有了设计和规划的空间,这类学校会将内部建设得设施齐全、风景优美。
人造山和人工湖成为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文构成,理大也不例外。
这座湖位于图书馆的前侧,由一座石拱桥将之分为两半,在官方的记载里因为形似心形,因此也就理所当然的被命名为“心湖”。
理大的“心湖”,在官方精心印制的校园导览图册上,总被渲染成一汪镶嵌在知识殿堂前的碧玉。
由那座刻意雕琢出古意的石拱桥一分为二,轮廓确实有几分拙劣模仿出的心形。
新生入学时,辅导员们总会带着几分自豪地指着它说:“看,咱们的心湖,多浪漫!”
然而,在这座以理工科见长、男女比例长期失调的校园里,“心湖”在口耳相传中,早已被赋予了更贴切也更显凉薄的诨名——“一箭穿心湖”。
不知是哪一届学长学姐的黑色幽默,竟精准地刺穿了官方浪漫主义的泡沫,留下了这个带着自嘲与某种宿命感的名字。
时间拨回2022年,夏末秋初。
“秋老虎”的淫威正盛,空气黏稠得如同熬糊了的糖浆,沉沉地压在校园的每一寸土地上。
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在毒辣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像一座沉默的蒸笼。
中央空调发出沉闷的嘶吼,拼尽全力也只能堪堪将馆内温度维持在人体勉强不中暑的临界点。
那些被厚重书架遮挡的角落、靠窗被阳光直射的位置,依旧闷热难当,不少学生不得不自备小风扇,对着脖颈和手腕吹出微弱却救命的凉风。
我坐在二楼一个靠窗的角落,面前摊着厚重的专业书籍和写满演算的草稿纸。
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滴落在纸页边缘,迅速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肩颈和腰背处传来的僵硬酸痛,如同生了锈的齿轮在强行运转,提醒我已经伏案太久了。
这十几年跟着师父打熬筋骨、站桩打坐的底子还在,但终究架不住连续数小时纹丝不动的专注。
“呼……”长出一口气,我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直的脖子,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瞥了一眼手机,傍晚六点十分。我缓慢起身,收拾好书本笔记和iPad,塞进我的黑色双肩包里。
包的内衬夹层里,硬质的轮廓清晰可辨——那是师父当年亲手交给我的守心剑,以及这些年陆续添置的一些小法器。
引灵玉则始终贴身戴着,温润的玉质紧贴着胸口皮肤,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凉定力。
“走了?”旁边传来JR轻柔的声音。她抬起头,鼻尖上也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黏在脸颊边。
她并非理大的学生,但恰逢暑假,她所在的学校宿舍翻修,加之我们都准备在当年考研,她便顺理成章地“驻扎”在了理大的图书馆。
“嗯,老规矩,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我压低声音,“你继续?还是一起?”
JR合上手中的平板电脑,露出一抹浅笑:“一起吧,眼睛也看花了。正好去湖边吹吹风,虽然可能吹的是热风。”
她利索地收拾好东西,背起一个轻便的小包。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挂着一枚小巧的、用暗沉古银镶嵌着微缩二十八宿星名的吊坠——
那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一个微型的护心星盘,里面嵌入了极微量的感应灵材,虽然没有较大的用处,但勉强能做到护身辟邪。
走出图书馆大门,夕阳的余晖依旧带着灼人的热力扑面而来,与馆内那勉强维持的“清凉”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燥热,吸入肺腑都带着灼烧感。我们沿着图书馆前宽阔的台阶走下,径直走向停在心湖南侧电动车充电棚的“小电驴”。
下午来的时候车太多没能充上电,现在有了空位,我利索地给车插上充电器,看着指示灯亮起,JR抬手擦了擦汗:
“这天气,简直了。去湖边走走?”
“好。”我点头。心湖西侧和东侧各有一条相对僻静的环湖步道,两侧种着高大的水杉和垂柳,虽然此刻柳条也蔫蔫地低垂着,但总归比直接暴露在烈日余光下强。
我俩并肩沿着湖西岸的石板路慢慢走着,湖面在夕阳下泛着熔金般刺眼的光,靠近岸边的水域漂浮着一些耐不住高温的水藻,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蝉鸣声嘶力竭,如同最后的绝唱,填满了闷热的空气。
起初我以为这样的行为是很寻常的,然而,越往前走,一种莫名的异样感开始在我心头滋生。
最开始很轻微,如同平静水面上掠过的一丝微风。
但很快,这感觉变得清晰起来——并非源自外界气温的燥热,而是一种源自灵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不安。
仿佛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正潜伏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湖水深处,透过水面,无声地窥视着岸上行走的生灵。
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多年的修行让我不得不提高警惕。
我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胸前引灵玉的位置。温润的玉质下,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传来,像是在示警。
就在这时,身旁的JR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咦?”。
我立刻转头看她,只见她正低头看着自己胸前。
那枚小巧的护心星盘吊坠,此刻竟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并非反射阳光的幽蓝色微光。
光芒很弱,一闪一闪,带着一种不祥的静谧。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星盘示警了!附近有东西!
“怎么了?”JR也察觉到了我的凝重,她捏起那枚发光的星盘,脸上并无太多恐惧,更多是好奇和一丝紧张,“它……好像在闪?以前从没这样过。”
“嗯。”我沉声应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湖岸、水面、以及岸边的树丛。
感知如同无根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
是什么?水鬼?还是别的什么精怪?在校园这种人气旺盛的地方,通常很少会有强大的灵体滞留。
但心湖“一箭穿心”的浑名,还有我素来较为准验的第六感……
念头在脑中飞速闪过,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却迟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对应。
本能地,我想从JR随身的帆布包里摸出三枚用于简易卜卦的铜钱,或者哪怕占卜用的圣杯也好。
有这些物件,至少能快速起一卦,看看吉凶,探探虚实。然而手指刚触到包内的杂物——
笔记本、笔袋、水杯……偏偏没有卜具!
可我又马上意识到这本来就是JR的包,哪有我要的东西,真是一下子昏了头。
一丝懊恼和罕见的迷茫涌上心头。没有卜具,单靠感应,在这人气驳杂、环境气息混乱的校园湖边,很难精准判断那潜伏之物的性质与威胁程度。
是退?还是进?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
“啊——!!!”
一声短促、浑厚、充满了极致惊恐的男性尖叫,如同利刃般撕裂了湖畔傍晚的闷热与蝉鸣!
声音的来源,就在我们前方大约二十米处,一个湖岸拐角的小平台附近。
我和JR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对视一眼,同时拔腿向前飞奔而去。
绕过几丛茂密的、叶子也耷拉着的木芙蓉,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穿着篮球背心短裤、身材高大的男生,正跌坐在石板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的湖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
顺着他那因极度恐惧而僵直的手指方向看去——
距离岸边不过两三米的水中,一个人影静静地俯卧着!
黑色的T恤衫被水泡得鼓胀起来,深色的牛仔裤包裹着下半身。
那人面朝下,整个头部完全浸没在清澈的湖水里,双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微微张开呈环抱状,漂浮在水面下,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没有任何生命的起伏,只有一种死寂的、令人心头发冷的静止。
‘溺毙,而且是刚刚发生不久,尸体甚至还未完全沉下去。’我马上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可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感应?
还没来得及多想,一股浓烈的、带着湖底淤泥腥味和水藻腐败气息的阴寒感,伴随着视觉的冲击,扑面而来!
那溺毙的尸体也在这时忽然翻了个身,没有借助任何的外力,也没有水面、水下的波动。
我胸前的引灵玉骤然变得冰凉,JR手中的护心星盘,幽蓝的光芒也闪烁得更加急促。
“别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喝一声,迅速抬手想要捂住JR的眼睛。这种场景,对普通人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然而,JR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没有像普通女孩那样吓得尖叫或闭眼,反而轻轻拨开了我的手,脸色虽然也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冷静。
她迅速掏出手机,声音清晰而稳定:“喂?理大保卫处吗?心湖西侧平台这边!有人落水,情况很不好,像是……已经溺毙了!请尽快派人来!位置在图书馆前面,环湖西路拐角!”
挂断电话,她又快速拨打了校医院急救电话,重复了地址和情况。
我看着她冷静处理的样子,心中微动,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于是目光再次投向水中的尸体。
刚开始面朝下俯卧,按照民间流传极广的说法,“浮尸面朝下为男,面朝上为女”。眼前这具,无疑是男性。
但它刚刚突然地一个翻面,露出来的却是臃肿无法辨认的面庞,头发也直接披散开来,随意地在水面摆动。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校园广播声,显得格外空洞。
那个跌坐在地的男生还在发抖,显然他没有直视这翻转而来的面孔,不然应该反应会更剧烈。另外两个听到尖叫跑过来的学生也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胶卷。湖水的腥气,尸体带来的冰冷死意,不知原因的翻转,以及之前感应到的那股阴冷湿滑的气息……
种种这些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引灵玉的冰凉感持续不断,如同贴在心脏上的一块寒冰,使我的头脑保持一丝丝的清醒。
但我同妖邪鬼怪打交道得多,同这看着普通的浮尸却压根没有过几次接触,此时也只能呆呆愣在原地护着JR。
终于,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后面跟着两位神色凝重的老师。
他们迅速驱散了围观的学生,拉起简易的警戒线,我和JR也识趣地远远站开。
很快,专业的打捞工具也送来了。两个水性好的保安脱掉外衣,在老师紧张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下水,向那具现在已是仰面朝天的尸体靠近。
打捞的过程并不复杂,但场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那具湿淋淋、软塌塌的男性躯体被拖上岸,头发已经全部垂在脑后,露出了一张上了年纪且已毫无生气的惨白脸庞。
双眼圆睁,瞳孔扩散,口鼻处还残留着淡红色的水沫。一个老师立刻上前检查,随即沉重地摇了摇头。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程序了。
现场被彻底封锁。我和JR作为目击者,也被一位老师简单询问了几句,登记了姓名和联系方式。
看着那被白布覆盖的担架被抬走,看着保卫处的人开始拍照、勘查现场,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如同浓墨般迅速洇染开来。
我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符合寻常,那奇怪的突然翻转完全不在我的认知里成立,但此刻事情已了,似乎没什么必要再纠结。
“走吧。”我拉了拉有些出神的JR,声音有些干涩。她默默地点点头。
原本计划中的湖边散步,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彻底打断。两人沉默地沿着原路返回。
一路无话,只有知了放肆的嗡鸣。白天的酷热似乎随着夜幕的降临而退去,晚风吹在身上,竟带着一丝凉意。
但这份凉意,却无法驱散心头那股萦绕不去的阴霾和那若有若无的、源自湖水的阴冷气息。
回到图书馆,各自坐到座位。摊开书本,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公式却仿佛都在跳动,难以看进心里。
傍晚那具俯卧水中的尸体,那张惨白年轻的脸,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引灵玉的冰凉感虽已消退,但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如同湖底的水草,悄然缠绕上来。
图书馆闭馆的铃声终于在晚上十一点点响起。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走出灯火通明的大厅,重新踏入被夜色笼罩的校园。
路灯昏黄的光线勉强撕开黑暗,勾勒出树木和建筑的轮廓。白天的喧嚣彻底沉寂,只剩下夏虫不知疲倦的低鸣。空气比傍晚时凉爽了许多,带着草木的夜息。
我和JR并肩走向图书馆正门前的广场。心湖就在广场的前方,此刻已完全融入沉沉的夜色,像一大块深不见底的墨玉。
石拱桥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像一道沉默的伤疤横亘其上。
JR似乎还沉浸在白天的冲击中,低着头默默走路。我则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那片黑暗的湖面,感知如同无形的探针,下意识地扫过——这本是修行多年养成的习惯性警戒。
然而,就在目光即将从湖岸边移开的刹那——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在距离湖岸大约五六米远的水面上方,大约离地一米多的半空中,悬浮着一个淡淡的、近乎透明的人形光影!
那是一个男性的轮廓,身形看起来有些瘦削,穿着样式模糊、似乎是旧式衣物的光影。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并非它的出现,而是它的状态!
它并非白天所见溺毙者的形象。白天那个中老年男性穿着现代T恤牛仔裤,而眼前这个魂灵,衣着轮廓带着一种陈旧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感觉。
更关键的是它的姿态和特征。
它并非像寻常新死之魂那样茫然徘徊,也并非带着强烈的怨气。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着,低垂着头,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如同水草般披散下来,完全遮住了它的面容。
只能从那发丝的缝隙中,感受到一种空洞的、非人的凝视。
而它的双臂,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用力的姿势向上举起。左手和右手都五指张开,掌心向上,手臂的筋肉貌似紧绷着,呈现出一种竭尽全力向上拉扯的姿态。
仿佛它的头顶上方,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正死死地压着它,而它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那无形重负拉起来或拉下去,亦或是……将自己从某种束缚中解脱出来?
一股远比白天发现尸体时更精纯、更阴冷、更带着岁月沉淀的怨念与不甘的气息,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我外放的感知。
胸前的引灵玉如同被投入冰窖,骤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示警的冰凉,而是一种针扎般的、充满侵蚀性的阴冷!
正常溺毙的男尸……长发敷面、双手竭力上拉的男性魂灵……
截然不同!
这绝不是什么新死的亡魂!
这气息的凝练与怨念的深沉,绝非一个刚刚溺毙者的魂灵所能拥有!
“怎么了?”JR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关切。她顺着我凝固的目光看向黑沉沉的湖面。
但显然,她什么也看不到。普通人眼中,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
“还在想白天的事吗?别太担心了,学校会处理的。”
她以为我还在为白天的悲剧而心情沉重。
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迅速收敛外放的感知,如同受惊的含羞草。
那长发敷面、双手上拉的魂灵依旧悬浮在原处,似乎并未察觉到我刚才的探查,又或者,它根本不在意,只是固执地进行着重复的动作。
“嗯,是有点。”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声线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转过头,看着JR在路灯下清晰而担忧的脸庞,“JR,你先去校门口等我一下好吗?我……想去湖边那边……再看一眼。”
我指了指湖边一个远离那魂灵悬浮点的方向,“就一会儿,很快。”
JR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没有多问。长时间的相处,她早已熟悉我身上偶尔会出现的、难以解释的“特殊情况”和随之而来的凝重。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好,那你小心点。我在校门口等你,快点过来。”
“嗯,很快。”我看着她转身,沿着路灯的光带向校门口方向走去,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直到确认她走远,我才缓缓地、无声地深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空气。
胸口的引灵玉依旧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提醒着我那东西的存在与威胁。
该死!偏偏是这时候,今天恰好是农历八月的最后一天,也恰好刚过子时不久。
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再次投向那片黑暗的湖面,精准地锁定在那个悬浮的、长发敷面的诡异身影之上。
‘替身?轮回?还是缚锁镇压?’
慢慢地一边观察一边挪动脚步,我最终站在了心湖西岸的石板路上。
冰冷的夜气裹挟着湖水的腥味钻进鼻腔,就这样与那悬浮在幽暗水面上的诡异魂灵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对峙。
它依旧低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发如同腐败的水藻,完全遮蔽了面容,只留下两道从发隙间透出的、非人的空洞凝视。
那双臂向上奋力拉扯的姿态,僵硬而执着,仿佛正与某种无形的、沉重的枷锁进行着永无止境的角力。
胸前的引灵玉持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针扎般提醒着我这魂灵散发出的阴冷怨念是何等精纯、何等深沉,绝非新死之魂可比。
我屏住呼吸,感官收敛到极致,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猎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它似乎对我的存在毫无察觉,或者说,它全部的“意志”都倾注在那徒劳的拉扯动作上,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虫鸣声一概消失,只有湖水轻微的拍岸声,反而衬得这方寸之地更加诡异。
‘看来并无主动攻击的意图……’我心中暗忖。
老道经常教导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则在脑海中浮现。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身体也准备转向,打算悄然离开这晦气之地,去校门口与JR汇合。
既然这东西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循环里,并未展露攻击性,那便不必节外生枝。
就在我脚尖刚刚转动,身体重心偏移的刹那——
一股极其阴冷、黏腻、裹挟着浓烈水腥和淤泥腐烂恶臭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背后猛烈袭来!
那恶臭直冲天灵盖,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仿佛能瞬间冻结血液,麻痹神经!
“不好!”多年锤炼的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腰身猛地一拧,足下发力,整个人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向侧前方猛地一个贴地翻滚。
动作迅捷又狼狈,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腥风袭来的中心。
“嗤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强酸腐蚀的声响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响起。
坚硬的水泥石板路面上,竟留下了一小片湿漉漉、冒着丝丝白气的暗绿色粘稠污迹!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我单手撑地稳住身形,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袭击的来源。
眼前所见,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那原本只是静静悬浮、重复着拉扯动作的魂灵,此刻竟已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了我刚刚站立的位置后方。
它依旧低垂着头,长发覆面,但那两道从发隙间透出的目光,已不再是空洞的凝视,而是变成了两点刺目的、燃烧着怨毒与贪婪的猩红血光!
如同地狱深渊中睁开的魔眼!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下半身!
哪里还有什么模糊的人形轮廓,那腰部以下,赫然连接着如同巨鳄般粗壮狰狞的下肢。
上面覆盖着暗绿色、湿滑粘腻、仿佛附着着水苔的厚重鳞甲。
一双巨大得不成比例的、如同蛙类般的蹼足踩在岸边的石阶上,三瓣分开的脚趾前端,探出乌黑发亮、弯曲如钩的利爪,深深抠进了水泥缝隙之中。
那爪尖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带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与恶毒。
“水鬼?!”一个名词瞬间炸响在脑海,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惊骇淹没。
寻常水鬼,不过是溺毙者怨念所聚,依仗水势,迷惑心智,拖人下水寻找替身。
它们的力量源于水,也受限于水,极少、甚至可以说几乎不可能离开水体,更遑论拥有如此恐怖的、兼具力量与恶意的实体形态,还能如此迅捷地发动攻击!
这绝非寻常水鬼!这是……某种异化的水行妖邪?
我还来不及有进一步的判断,那猩红的双目就已经死死锁定着我,浓烈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浇头而下。
它口中发出低沉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带着粘稠水液的颤音。
巨大的蹼足猛地发力,暗绿色的鳞甲与水泥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恶臭,竟再次朝我猛扑而来!
那覆盖着粘液的巨爪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抓我的头颅。
“操!”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之前对这东西“相安无事”的念头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之前在青城山,跟着明烨子师兄处理过都江堰西边一个荒僻水洼里的小水鬼。
那玩意儿感受到我们身上的气息,连面都不敢露,只在水下瑟瑟发抖,最后被师兄一道简单的缚灵符就轻松收服了。
眼前这畜生倒好,我还没招惹它,它倒先把我当成了送上门的血食?!
感知到我身上的气息非但不避,反而凶性大发主动扑杀?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这玩意绝对不止水鬼那么简单,它更似在主动索取。
“蓬头铁面朱将军!稜稜杀气冠兵陵!”暴怒之下,反应却快到了极致。
我口中厉喝,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再次侧滑步腾挪,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入背后的黑色双肩包。
手指准确地摸到了内衬夹层里那几张折叠整齐、质地坚韧的黄色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