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猛地惊醒。
那阵刺破耳膜的尖锐哭骂声,犹如实质的针,狠狠扎进她混沌的意识深处。
入目不再是熟悉的医院白墙和滴滴作响的监护仪,而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床顶。
深红色的木质在摇曳的烛光下,投射出繁复又怪异的阴影,如同无数潜藏于暗处的触手,无声地舞动,散发着诡异的不安气息。
身上覆盖的锦被沉重而厚实,带着一股岁月沉淀的陈旧霉味,混合着淡淡的、难以辨别的熏香气息,与记忆中被消毒水味道充斥的环境截然不同。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心口一紧。
她还来不及理清这荒谬的处境,一股凌厉的风声便扑面而来。
“啪!”
一记狠厉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她脸上。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盖过了环境的陌生感,口腔里蔓延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摇晃。
“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推柔儿落水!你是找死不成?!”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在头顶炸响。
苏婉捂着脸,忍着眩晕抬头望去。
只见床前站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
她身着华丽织锦罗裙,满头珠翠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此刻因暴怒而扭曲变形。
精心描绘的柳眉倒竖,满含愤怒与厌恶的眼眸死死瞪着她,仿佛在看什么肮脏不堪的秽物。
美妇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苏婉的鼻尖。
她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衣着体面的丫鬟。
这些丫鬟脸上写满谄媚和幸灾乐祸,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就是就是,大小姐待人和善,你这恶毒的贱婢竟敢下此毒手!”
“活该被打死!小小庶女也敢谋害嫡姐?”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苏婉的脑海,瞬间将她淹没。
相府……苏婉……庶女……嫡姐苏柔……落水……冤枉……
她,苏婉,前世是华夏国顶尖三甲医院最年轻的急诊科副主任医师,在连续三十多个小时的手术后,因极度疲惫晕倒……
再次醒来,竟成了这大衍朝相府里,最不受待见的庶女苏婉。
记忆清晰无比地告诉她,今日午后,嫡姐苏柔以赏莲为名,将她骗到莲花池边。
苏柔言语间极尽侮辱嘲讽,在她转身欲走时,苏柔却假意失足落水,并尖声呼救称是她推的。
府中几个恰巧“路过”的下人立刻跳出来充当“目击证人”。
而这位暴怒的美妇,正是相府主母,苏柔的生母——王夫人。
原主怯懦胆小,在这等级森严、倾轧严重的深宅后院里,无异于一只待宰的羔羊,受尽白眼和欺凌。
“母亲息怒,女儿冤枉!”苏婉压下心中因穿越而产生的滔天巨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因疼痛和委屈而生的哽咽,却异常清晰。
她知道,在这视人命如草芥、嫡庶尊卑泾渭分明的封建时代,身为无人庇护的庶女,想自证清白难于登天。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原主。
既然老天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夺了这身体,她便要为自己争一条活路,绝不再任人鱼肉!
她抬起头,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几滚,强忍着没有落下,被扇得红肿的脸颊上,倔强的光芒却如同穿透乌云的星光,不容忽视。
“冤枉?!”王夫人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刻地冷笑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好个死不悔改的贱骨头!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进柴房!等老爷回来再行处置!”
她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闻声立刻如饿虎扑食般上前,粗暴地架起苏婉的胳膊。
粗糙而有力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几乎捏碎她的骨头。
“啊!”苏婉被猛地一拖拽,虚弱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脚踝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婆子们毫无怜惜,硬生生将她拖离了这张雕花大床的范围,拖出了充满脂粉和怒火气息的房间。
苏婉像破布口袋一样被狠狠掼进柴房的角落。
柴房里一片死寂的昏暗,潮湿冰冷的空气弥漫着浓重的腐朽柴禾气味,角落里挂满了厚厚的蛛网,灰尘在仅有的光线里跳跃翻腾。
她蜷缩在冰冷的柴堆旁,忍着脸上的刺痛和全身的酸痛,还有被拖拽时在手臂上留下的淤青,思绪如沸水般翻腾。
原主的父亲苏相——苏正德,是朝中重臣,但极为看重嫡庶尊卑和家族脸面。
王夫人手段狠辣,多年来在后院可谓一手遮天。
苏柔更是仗着嫡女身份和母亲宠爱,骄纵跋扈。
柴房只是第一步,等苏正德回府,王夫人添油加醋一番,等待她的最轻也是家法伺候,重则被发卖出去或送到某个偏远的庄子上自生自灭,甚至可能“意外”病死。
她没有依靠,没有力量,甚至没有退路。
“冷静……苏婉,冷静下来!”她低声对自己说,仿佛在给一个急症病人下达指令,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音。
现代的急诊经验告诉她,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迅速评估处境,找出唯一可能的生机。
手腕……脉搏……
现代医学知识……急诊经验……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依仗。
或许……可以用来换取一丝生存的空间?给谁用?谁能救她?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咯吱”声,在死寂的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门轴转动的摩擦声!
苏婉心脏骤然狂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被发现了?还是王夫人等不及想私下处置她?
她咬紧下唇,屏住呼吸,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艰难地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侧身隐匿在门后阴影里,高度紧绷的神经让她像一支拉满的弓,手不自觉紧紧握拳,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来维持清醒。
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闪了进来,然后迅速将门虚掩上。
来人身材颀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墨色夜行衣,融入了室内的昏暗。
即便在如此模糊的光线下,苏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与疏离。
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即使在黑暗中,那目光也仿佛蕴含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像幽深的寒潭,让人望而生畏又忍不住探究。
危险!
苏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不确定这是王夫人派来的杀手,还是府外的歹人。
她没有发声质问暴露位置,而是像只受惊的小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试图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那人似乎早已发现她,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藏身的位置。
他并未靠近,反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站在那里,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柴房空间。
“你是谁?”苏婉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极力压抑的颤抖问道。她保持着防御的姿态,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然后低声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如冰珠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苏姑娘莫惊。孤并非害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