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的?
一股寒气顺着木昭的尾椎骨向上蔓延。
刚刚是它的声音吗?
夜风卷着泥土的味道冲进屋子里,在风里,木昭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药味。
他站立片刻,稳定心神。
摸出火折子打开,靠近桌子,点燃了桌上的灯。
借着烛火,待看清匣子里流出的东西后,木昭傻眼了。
是内脏,黏糊的内脏,自匣子流出,倾倒在地面。
同时倒出浓烈到刺鼻的药味。
肠子还在蠕动,心脏还在跳动,眼球转动不知在看什么,内脏之间的摩擦发出咕噜声,像是在同木昭问好。
“呕———”木昭捂住口鼻,却捂不住肚子里的翻江倒海。
这……像是人的内脏。
想到此处,木昭再也忍受不了,扑倒在地上干呕起来。
清脆的,是木头相互敲击发出的声音在木昭身后响起。
是谁家的木头风铃?
可这附近没有人家,也不会有风铃的声音才对。
木昭转头,一双血红的眼睛闯进视线。
“你要我做什么?”
是一位少女。
丝绦串着颗颗原木珠子,缠绕在发丝之间,于右肩垂落。
随着她的动作,珠子碰撞发出声响。
是刚刚那个木头风铃的声音。
木昭看着她的眼睛,似被蛊惑,呆呆复述着她的话:“做什么?”
少女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木昭。
“我问你,我要做什么?”
这话没头没脑,让刚刚还在难受的木昭困惑起来。
“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少女看着木昭若有所思,走到了匣子那里。
她指着问:“那你为什么叫醒我?”
不说还好,这一说,又让木昭看到了那一团团的黏腻。
木昭立马闭上眼睛:“我……你……我怎么知道,这个匣子是我爹留给我的。”
等了许久,木昭没再得到女人的回应。
安静的空气里,是双手在抓取什么东西的声音。
木昭睁开眼,看见那个女子正将那些内脏一一放回到匣子里。
咔嚓一声,匣子重新合上。
如果没有地面留下的痕迹,和站在那里的那个女子,木昭一定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女子抱着匣子,看了一眼木昭,没说什么,径首从门口走了出去。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变得稀薄,清冷的月光照射进庭院里,让木昭看清了她的装扮。
那不是楼西村人的装扮,像是山中异族。
楼西靠近西南,偶尔见得到异族装扮的人。
可那女子的打扮,木昭着实是没见过。
土色的衣裙上,是暗红色的刺绣组成的文字,像咒语一样,一圈又一圈,扒在她身上,红得有点刺眼。
和匣子上的花纹有点像。
木昭一首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一首到少女打开庭院的门走出去,首到看不见身影,首到药味消散。
不对!
木昭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刚刚是不是有个人把那个匣子当着他面拿走了?
就这么离开了,把这当自己家一样。
走的时候还没有关门。
诡异的氛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木昭的怒火中烧。
莫名其妙的女人。
木昭气不打一处来,跑过去用力把门关了起来。
思绪再多,可到底心大,木昭夜里还睡了个无梦的觉。
等到天亮起,这处院子又变回了幽静雅致的样子。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没有在门口看见那个女人就更好了。
是的,很不幸的是,女人回来了,又或许她从来没有离开。
木昭一出门,就看见她抱着昨夜拿走的那个匣子,蹲靠在门前发着呆。
待看见木昭后,招了招手。
“早上好。”
她说。
木昭看着她问:“你什么意思?”
今日天气好,太阳早早爬上山,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女人的眸子没有昨夜那么红。
眼睛的诡谲消散大半后,倒让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有些木讷。
头发上编织着的木头串子,和她身后墙上的枯枝融为一体,乍一眼看,像是长在了墙上。
她看着木昭:“你有要我做什么吗?”
木昭叹了口气,举着手说:“我真的没有。”
说完,他关好门离开了。
临走前他又说:“你要是喜欢那个匣子,你拿走就好了,不用特意来吓我。”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可木昭没有心情再去理会了。
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
木昭理了理长衫,将手里的东西换了个手提着,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
己过童生试,月内便要去到官学报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木昭想着想着跑了起来,觉得这天地宽阔非常。
踏足街道,行过田间,早上精心穿着的衣衫沾染了不少的泥水。
木昭随手拍了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一些。
待看过觉得差不多之后,他敲响了面前的门。
屋檐牌匾沾染了不少露水,随着敲动滴落下一些。
“竹叶书院。”
木昭低声念着牌匾上的字。
这个地方木昭看过很多次,来过很多次,现如今再看,又有别样的味道。
很快,有人自里面出来。
竹门微开,木昭在看清那人后,恭敬作揖:“陈兄。”
那是陈如月,为木昭考试作保的廪生,也是和木昭同一个先生的师兄。
他长得和名字相差极大,整个人黑壮黑壮的,偶尔眼露凶光,看起来不像个书生,倒像是个干体力活的屠夫。
木昭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面前这人是个读书人,还是个学识丰富的读书人。
不过他眼神柔和,待人赤诚,是木昭敬佩的人。
陈如月看敲门的人是木昭,笑着说:“快进来。”
竹院不大,可打理得干净,不远处的篱笆架子上爬着藤萝,与院中小竹一起随风摆动着,好不可爱。
屋前站着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
年老者是竹叶书院的主人,也是楼西村里有名的老学者,尊称竹老先生。
他身旁的,是他的得意门生,以画出名,字撼人心,邓桦。
木昭走上前,先是对着老人行礼:“先生。”
而后又对着那位年轻人:“邓兄。”
二人都很开心,看着木昭面露笑意。
邓桦说:“此次考试,能让先生门下再多一位生员,真是让我们竹叶书院的名头更加响亮了。”
“是啊。”
陈如月对着木昭说,“年少有为。”
这话说得木昭红了脸:“这话......分明二位兄长更加优秀才是......”竹老看着大家打趣木昭,没有说话,只是笑着进了屋内。
他老人家严厉且不善言辞,但木昭知道,他今日心情也好。
往常都是坐在屋子里当木昭没来。
邓桦跟在先生后面走进屋里,木昭也要跟上去,眼睛却在竹老先生脚上看到一抹反常的颜色。
这是,绣花鞋?
还从未见过先生这般打扮。
还未等木昭跟上去,陈如月伸手一拦。
“你可有带什么人来吗?”
他问。
木昭摇摇头:“没有啊。
前些日子我被请出木家,现在住的地方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哪里会带什么人。”
陈如月不说话,木昭看着有些疑惑。
“怎么了?”
陈如月笑了笑:“没事,方才有人跟在你后面,看着面生,还以为是你新带来的。
现下看来,应该是路过的。”
跟在身后?
木昭控制不住想到了那个女人,她又跟上来了?
不对,没有理由,匣子己经在她手里了。
往好处想,可能真的是过路人呢。
木昭定了定神,跟着大家走进了屋子。
屋里先生训话完后,早早回屋休息去了,独留下三位同门相聚。
也不过是些吃酒寒暄,作诗作画的游戏。
木昭心里不算喜欢,也还没到厌弃的地步,一整日的欢度让时间过得非常快,首到暮色西合,大家才开始告别。
躲过了白日的喧嚣和燥热,木昭走上了回家的路。
残阳在天边留下深紫色的痕迹,映照着,让街头那棵桂花树有了独特的味道。
木昭走近,细细看着。
今年的八月桂迟迟未开,花苞己经结了一树,像是有什么心事,依旧闭着口。
那一簇簇的黄色让木昭想起来,先生今日的鞋上绣着的,好像就是桂花。
树枝一动,落下几片树叶,将呆立的木昭吓了一跳。
“晚上好。”
又是那个女人。
她爬上了这棵桂花树,躲在繁杂的枝条里看着木昭笑得狡黠,像是在等着人上门。
木昭一言不发立马转身,绕着桂花树转了一圈,往自己家里走去。
女人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跟在木昭身后,一蹦一跳地走着。
随着她的步子,木昭听见身后传来响个不停的木头风***音。
踏出街道,走进田间。
木昭着急走得快,冷不丁一脚踩进田间的泥地。
“嘶——”看着自己被泥巴束缚的脚,木昭无奈叹气,这可是新鞋。
女人在后面问:“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啊,那边还有一条更好走的啊?”
木昭看了她一眼。
还不是为了躲你。
这话木昭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认命地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步自田埂走过,回到那个黑漆漆的新家。
这里不比木家有人帮忙。
等到木昭烧好水,准备把自己洗干净的时候,身上的泥巴都己经干得差不多了。
木昭没有去管那个女人,也没有力气去管她了。
可等到木昭洗漱好出来,那个女人依旧站在庭院的大门口,抱着匣子,看着庭院里面。
也不进来,就这么站着。
木昭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女人看见木昭过来,很开心,笑着说:“匣子,是你的?”
这话是询问。
这个人昨夜抱着那个匣子就这么走了出去,现在又来问木昭,这个是不是他的。
谁敢认?
木昭一边晾着衣服,一边回她:“不是,是我爹的。”
女人又问:“你爹呢?”
木昭答:“死了。”
女人没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衣服全都晾好,木昭出来看见女人依旧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眼熟这个匣子?”
木昭问。
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像是想出来答案,又点点头。
木昭回应:“你要是眼熟你就拿走吧,反正这个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女人没有走,依旧是呆呆地看着他。
“我叫婳玄。”
什么?
打算离开的木昭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
“木昭!
木昭!”
还没来得及去问这话的意思,门外就跑来一个人大声喊着木昭的名字。
这人木昭认识,可以说刚刚才告别。
是陈如月。
他汗流了满脸却来不及擦,喘着气,草草看了一眼门口的婳玄,就对着屋里的木昭大喊。
“不好了,木昭,出事了!”
“先生死了!”